余懷周視線隨著聲音落在腰間的對講那。

  又急又快,背景全是嘈雜的本土話塞滿了安靜的房間。

  讓余懷周的眉頭越皺越緊,欲望像是潮水一般褪去。

  他單手掛斷對講,單手輕觸趙曉倩額頭。

  確定沒什麼問題,松開她起身,“起來吃點東西。”

  余懷周在九點匆匆來。

  九點二十分,把餐盒裡的餐飯擺好,筷子塞進趙曉倩掌心,匆匆走了。

  人的大腦只有這麼大。

  就算你學了歸納,在腦海深處建了個金字塔。

  將重要的放在最頂端,沒那麼重要的放在下層,比尋常人能容納的東西要多出數倍。

  因為精力有限,還是做不到面面俱到。

  余懷周太忙了。

  加上趙曉倩從來到如今,態度沒一日轉圜過,讓他有一定程度的麻木。

  導致他沒察覺到,那個差點落下的吻,趙曉倩並沒有避開。

  趙曉倩在余懷周走後坐在床邊擺弄了會掌心的筷子,開始吃飯了。

  凌晨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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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寒風肆虐,大雪飄揚,雪的深度已經到了小腿。

  趙曉倩站在議事廳門口看了好大會,轉身想回去。

  對講機突然茲啦一聲,在那晚後第二次鑽出了余懷周的聲音。

  “別怕。”

  傳來的聲音很奇怪,除卻跟琉璃珠子似的好聽以外,還帶進一陣陣清楚的呼吸聲。

  像余懷周縮在了個小角落,捂著對講做賊似的在說話。

  他輕輕的,小心的呼吸和話語,穿透對講遠處傳來的嘈雜。

  “就算下再大,時間到了,我也會送你回家。”

  “我今兒過去就是想告訴你這件事,但有點事打岔,來不及和你細說。”

  “回去睡吧,別怕,兩天後,我一定會送你離開。”

  “趙曉倩。”余懷周像是哄孩子,“你聽見了嗎?”

  溫柔後該回的是溫柔。

  這樣才算不負忙碌中撥出的關切。

  趙曉倩斂眉取下對講,半點不溫柔,“你既然知道我害怕,為什麼不現在就送我走!拖這兩天有意思嗎?!”

  話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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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直接把對講機的電源關了,砰的一聲將門甩上。

  余懷周在半小時後匆匆回來。

  趙曉倩毛茸茸的裝備上落滿了雪,橫跨著坐在高高的院牆上。

  安敏單膝跪下後起身彙報,“發現的時候二夫人已經在上面了,死活不願意下來。”

  余懷周在半小時前聯系了安敏。

  讓她在趙曉倩關燈後和他說一聲。

  安敏開門一次瞧見燈是開著的,再開門瞧見還是開著的。

  想過去看看的時候,頭頂往下脫落大片的雪花。

  抬頭一看,發現趙曉倩不知道什麼時候爬到了牆頭上。

  她沒懂她大半夜不睡覺,爬牆頭上干什麼。

  搬她爬上去的梯子挪過去,讓她下來她不下,問她想干嘛也不說。

  就是在牆頭上挪。

  隨著時間推移,從前門挪去後門的步伐越來越慢,像是個移動的雪人。

  安敏沒聯系余懷周。

  她認為現在天大的事也不該讓余懷周離開邊界線的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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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余懷周自己來了。

  “您回去吧,我待會上去帶……”

  話沒說完,在牆頭上行動越來越慢的趙曉倩冷不丁扶著牆頭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雪滑的緣故,整個身子朝下歪。

  邊界城的院牆比尋常的院牆高的多。

  從這兒摔下去,出事的幾率比不出事要大。

  安敏嚇了一跳剛想說話。

  全身和趙曉倩一樣落了雪的余懷周先開口了。

  “別動。”

  安敏怔了下,不得不看向身邊的余懷周。

  余懷周沒戴帽子,黑色的發絲上落滿了雪花。

  他在牆頭下仰頭,伸出手,輕輕地重復,“別動。”

  只是重復的兩個字而已。

  安敏突然想起趙曉倩差點被就地槍決的那晚。

  她那晚沒聽見余懷周對昏迷不醒的趙曉倩說了什麼。

  因為懂中文的少,守衛內部也沒流傳出來。

  那晚同樣沒看清的余懷周表情卻在安敏面前具像了。

  ——怕。

  應該是怕極了,怕到她即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余懷周也會給趙曉倩摘下來。

  因為趙曉倩只是在雪夜站在牆頭上而已。

  且她是個成年人,穿的靴子還是抓地的雪地靴,只要不突然眼前發黑,摔下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但從安敏的視角看。

  余懷周的眼睛裡,塞滿了怕。

  站在他身邊的安敏都看得清,趙曉倩怎麼可能看不清。

  她垂頭盯著正下方的他,在飄揚大雪裡啟唇,“我要回家。”

  趙曉倩喉嚨滾動,聲音放大,“如果你不現在立刻就送我回家,今晚我沒逃出去,明早我還會繼續逃!除非你把我綁在你身邊,時時刻刻的看著我,否則我就算是凍死在犄角旮旯裡,也一定要逃!”

  趙曉倩手掌握拳,一字一句,“現在立刻馬上!送我回家!”

  余懷周定定看她許久,啞聲吐字,“好。”

  趙曉倩從牆頭上下來了。

  余懷周沒送她回家。

  聽著對講機裡傳出來的大片話,拽著趙曉倩在飄揚大雪裡走去邊界線的站口。

  走了不過幾分鐘。

  趙曉倩腳步變得拖拖拉拉。

  余懷周彎腰把她背了起來。

  在對講機安靜的間隙裡安撫她的情緒,“還有兩天。”

  “兩天到我一定……”

  滋啦啦的對講再度響起。

  突然被中斷的話隨著一輪彙報完畢,繼續。

  “兩天到我一定會送你回家。”

  “你這麼聰明該知道……”

  滋啦啦的對講再度響起。

  三十分鐘的路,對講響了十幾次,各色本土話層出不窮。

  余懷周背著趙曉倩的步子跟著越來越快。

  他偶爾會騰出手回復對面。

  其余的時間裡,在安撫突然開始鬧脾氣不睡覺爬牆頭的趙曉倩。

  反反復復的告訴她,兩天後一定會送她走,不用害怕這不停的大雪。

  還告訴趙曉倩,說他知道邊界城的一條密道。

  即便是下再大的雪,他也能把趙曉倩送出去,更會如約把趙曉倩送出去。

  對講機響起的頻率太奇怪,他面不改色的撒謊,說過幾天就要開戰了,家主不出城卻要掌二十四城的事,處處需要部署,所以他才會這麼忙。

  還說不管再忙,答應趙曉倩的事都一定會做到。

  接著像是嚇唬小孩似的嚇唬她。

  說開戰在即。

  境外戒嚴,除了他知道的小路,趙曉倩自己一個人跑去哪都不能百分百保證安全。

  還嚇唬她說在境外女人有多奇貨可居,尤其是趙曉倩這種不說話的時候又白又軟,而且香噴噴的女人。

  余懷周說了很多。

  趙曉倩卻遲遲沒說話。

  沒罵他為什麼答應了現在就送他回家,但是說話不算話。

  也沒問他要帶她去哪。

  更沒反駁他這一連串的喋喋碎語。

  余懷周遲來的發現不對勁。

  腳步停下偏臉看過去。

  趙曉倩黝黑的長睫耷拉在眼瞼上,粉色的唇因為下巴墊在他的肩膀,微微嘟起。

  她睡著了。

  余懷周小心的把背上的人朝上托了托。

  騰出手將為她遮雪的大披風帽檐朝外扯了扯。

  趙曉倩像是半夢半醒間感覺到了寒冷。

  臉無意識的朝他近在咫尺散發著熱氣的頸邊微蹭。

  倆人的距離突然近極了。

  近到余懷周可以聽見她均勻的呼吸,聞見她身上的淺淡香味。

  他喉嚨滾動片刻。

  在大雪飄揚下湊近。

  吻輕輕落在她鼻尖。

  ……

  趙曉倩再醒來,在邊界線站口後面的休息室,身上裹著個厚重的被子。

  趙曉倩上次來過這地的休息室。

  暖氣很高。

  但因為牆體是城牆的緣故。

  這個暖氣很高,是指脫了大氅披風,穿著御寒服。

  這些脫了,只穿著毛茸茸的保暖衣是冷的,睡覺的話更冷。

  趙曉倩從被窩裡起身,順帶手掏出了兩個溫溫的暖水袋。

  不等皺眉,隔音一般的門被推開了。

  余懷周明顯沒想到她醒了。

  朝吵雜的外面看了眼,把門關上反鎖。

  扯了門口掛著的披風走近披到趙曉倩肩膀上,“冷嗎?”

  他扯出趙曉倩的手,掌心溫熱,但指尖是涼的,余懷周皺眉重新塞進被子裡。

  一邊換兩個溫下來的熱水袋裡的水,一邊低聲解釋。

  “這地是站口守衛的休息室,城牆的原因有,他們進出穿脫御寒服容易生病的因素也有,所以暖氣的溫度沒再朝上調。”

  “你在這忍兩天,等時間到,我送你出去。”

  “好不好?”

  余懷周低聲喋喋不休。

  重復昨晚背她來這裡說過的話。

  接著像求一樣,讓她忍一忍,再忍一忍。

  他說到口干舌燥,趙曉倩就是沒答。

  披著大氅坐在被窩裡,長睫毛耷拉著,明顯的悶悶不樂。

  像是……沒有辦法,只能妥協,但又心不甘情不願,委屈的厲害。

  余懷周的心髒像是淋了一桶酸水。

  不碰也滴滴答答的往下落酸澀。

  想說就兩天,你再陪我兩天怎麼了。

  就算是那些淺薄的愛已經被消彌殆盡。

  但好歹存在過。

  念在存在過的份上,再陪陪我,為什麼不行?

  可是說不出口。

  因為能說的,該說的,能強求的,不能強求的。

  短短三個月,他已經全都做了。

  余懷周垂頭擦拭掉暖水袋外圍的水汽,一個塞進趙曉倩手裡,一個撩開被窩,尋覓到她腳的位置,仔仔細細的塞進去。

  催促他出去的喊聲和敲門聲同時響起。

  余懷周抬眼看向趙曉倩。

  酸水滿到不斷朝外溢的心髒緊了一把。

  長老們的計劃是敵不動我不動,國際局勢變幻莫測,加上它們內部一直爭鬥不休。

  境外對邊界城開戰與否,也許有轉機。

  就算是開戰,為了絕人的口舌,百年後不被人掀起這一樁血凜凜的往事。

  也會先從談和做起。

  然後在合同條款上做文章,把邊界城的錯處纂改成最大,這樣才能保百年後無人能對他們的殘暴血腥指摘。

  長老們一致篤定再等等,再等等。

  但余懷周強勢不願。

  他和氣像部門的一起測算過。

  今年境外的大雪如果沒意外的話,會比往年盛一倍。

  邊界城對上裝備等不斷的境外,想要爭那百分之一的勝率。

  與其被動等待談和出現,再做商議而謀後動。

  不如率先發動戰爭,掌握主動權。

  邊界城在雪前的濃霧裡做好了偷襲和持久戰的准備。

  雪落便是發動的信號。

  前半個月,小範圍突擊,動靜在邊界線,主城這不會有人察覺。

  因為此。余懷周告訴趙曉倩的是,等你走了才開戰。

  這也是他之前一直帶著趙曉倩,從昨兒到今天不敢帶的緣故。

  他在趙曉倩視線移過去後。

  有點急了。

  哪怕他們說的話全是本土話,趙曉倩壓根就聽不懂也是如此。

  單手按著軟榻朝前。

  一邊遮擋她的視線,一邊把耳機塞進趙曉倩耳朵裡。

  另外一只塞進自己耳朵。

  門外隱約傳來的人聲、機器聲、按鈕聲、信號連接的聲音。

  以及此時此刻的敲門和催促聲被輕快的音樂取代。

  余懷周淺淺出了口氣。

  取下耳朵上的,偏臉塞進趙曉倩另一只雪白的耳朵裡。

  她耳朵又粉又白。

  在屋內溫暖的燈光照耀下,細軟的絨毛微微拂動。

  如果換了從前。

  余懷周會直接咬。像是小朋友吃糖一般,細細的啃食親吻,讓這耳朵上落滿他的痕跡。

  此時此刻。

  他不敢。

  也莫名其妙的,心裡沒了火辣辣的念頭。

  情不自禁輕觸耳垂的手指,沒色欲,溫情又小心。

  趙曉倩像是被MP3裡的音樂勾引了,沒察覺到他的動作,原地坐著的樣子沒了委屈,變得乖的要命。

  余懷周酸水滿滿的心髒軟了下。

  唇角帶笑的收回身子捏好被揉,起身去開門。

  出去前再看一眼乖乖不鬧騰的趙曉倩,視線於不可能出去的四面牆上轉一圈。

  像是沉浸在音樂裡的趙曉倩,在反鎖關了的門上看了眼。

  把大氅脫下蓋在厚厚的棉被上。

  抱著暖水袋縮回了被窩。

  一旁的MP3屏幕亮著,像音樂在流動。

  耳機也在趙曉倩耳朵裡掛著,像她在聽。

  但如果摘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聽一嘴,會發現耳機裡沒聲音。

  陪趙曉倩接著入睡的是門外若隱若現的余懷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