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提報了兩個項目讓趙曉倩投。

  一是黑色幽默影片,一是紀錄片。

  不管怎麼測算,前者的贏面都是大的。

  趙曉倩選擇投了倆。

  黑色幽默影片欠特效公司一筆款,趙曉倩投人加電影。

  紀錄片欠銀行一筆款,趙曉倩沒錢了,投的是人。

  電影大爆。

  紀錄片也不逞多讓。

  參加虹姐舉薦的導演綜藝,因為資本的緣故在決賽前被篩了下來,但他留下的作品在網上大爆。

  昨兒趙曉倩聽統籌說有台裡正在和他聊專線紀錄片的事。

  如果敲定的話,金珠出資,只台裡就足夠回本,並且能給金珠和台裡的重要人物牽上線。

  以後自制節目想上星,審核那塊省了不少應酬。

  導演在考慮。

  今兒開會本來他可以不用來,他不屬於商務部,甚至不屬於金珠的員工。

  統籌叫他來,是想讓趙曉倩和他聊聊,別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趙曉倩輕按胃部的手放下,再問一遍,“你有想提報的項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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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導回神,搖頭緘默不語。

  趙曉倩在散會後把他單獨叫進辦公室,“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她把水杯遞過去,翹腳坐他對面,笑吟吟的,“瞧你一直心不在焉。”

  紀導摩擦了會掌心的水杯,“專線紀錄片我不想接。”

  他抬頭,眼神果毅,“我有別的事要去做。”

  統籌不是個很有事業心的人。

  除非回報率高的驚人,否則輕易不會開口讓趙曉倩去做一件事。

  台裡找來的這個專線紀錄片合作。

  瞧著是沒多少錢,但能給金珠後期帶來的回報絕對是巨大的。

  他開口了,趙曉倩就打算拿下。

  也確定就算是口吐蓮花,把牛吹到天花亂墜也一定要把他拿下。

  但瞧著他堅毅的眼睛,到嘴邊的勸慰突然吐不出來了。

  她低頭想喝口咖啡,還沒等入口,莫名的放下了,“方便透露什麼事嗎?”

  紀導從身後公文包裡拎出兩信封,從桌面推近趙曉倩。

  “很感謝您失……離開前知會了財務,按照之前我們的口頭約定,將我人生中第一支長線紀錄片草盤從法院那買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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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這次台裡想讓我做的專線紀錄片對公司很重要,這麼長時間了,我也該做點什麼,來償還公司對我的再造之恩。”

  “但如果這個時刻我不去記錄的話,這件事會成為我終生的遺憾。”

  “趙總,這兩張信封裡,一張是我原片的草盤,一張是我的銀行卡,卡裡的錢連償還您幫我買片的一半本錢也不到,卻是我的全部了。”

  “我想用這張原片的草盤向您作保,要一年的自由行動時間,等一年後,我完成了我想完成的一切,不管是什麼工作,我一定會百分百配合,將金珠投注在我身上的資金和精力,十倍百倍的還給您。”

  紀導說完站起身,朝後一步,對趙曉倩深深鞠了個躬。

  趙曉倩的注意力卻沒在他身上。

  而是那張大信封身上。

  她恍然了一瞬,喃喃,“我怎麼忘了。”

  怎麼忘了這導演之前數年趕往境外,拍下的第一部,視作珍寶的紀錄片是……境外邊界城。

  就算是從法院那贖回來,也根本播不了的片子。

  趙曉倩收回視線,問紀導,“你要去做的記錄,還是境外邊界城嗎?”

  紀導沒想到他沒說,趙曉倩竟然知道。

  “那邊打仗了。”趙曉倩淡道:“可不管是哪國的媒體,都三緘其口,紀導。”

  趙曉倩說實話,“不止沒有人保護你,一個不察,你還會死。”

  境外想要成立,勢必要拿下邊境城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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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和之所以不成,不是邊境城不想,而是邊境城手裡有黃金和石油礦區。

  人本無罪,懷璧其罪。

  境外和與邊界城接壤的城市,最開始就屏蔽掉邊境城的網絡,打的就是悄無聲息的侵吞掉他們手裡黃金和石油礦區的主意。

  事情演變到如今。

  全世界沒人知道邊界城的存在,也沒人願意接納它。

  歸根結底的原因是人人都想從中分一杯羹,但又人人都不想境外成立後,不止沒分到羹,還要把手中的羹給別人。

  至於那些不管不顧的地方。

  例如趙曉倩他們所站的這裡,之所以不管不顧,是不容侵犯的同時,也不願去得罪任何一方,更沒有必要去得罪任何一方。

  還有。

  新地方成立了,需要發展。

  地方越貧瘠,發展的空間越大,不聞不問後,誰都有可能在其中謀得利益。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往。

  為利益蜂擁而至,自古皆是如此。

  這種時候湊到天下人都默認要被屠城的境外邊界城,是純粹的找死。

  紀導直起身,“兩萬人可以站滿一個巨型體育場。”

  趙曉倩微怔。

  紀導繼續,“兩百萬人可以站滿多少個巨型體育場?”

  “趙總,這是一場屠殺。”

  “慘無人道的屠殺。”

  “如果我不去把這些記錄下來,等到屠殺結束。這世上再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在歌舞升平時,有兩百多萬人淪為了利益的冤魂。”

  “更不會有人能在若干年後用我記錄下來的這一切,為他們鳴冤。”紀導紅了眼眶,“人生來不是平等的嗎?”

  他手指著北方,“他們不該和我們一樣,是平等的嗎?”

  他聲調不由自主的高了,余聲在辦公室漾起了回聲。

  門口等著提報文件的副總敲門進來,“怎麼了?”

  趙曉倩回神,示意無事。

  紀導整理了情緒,“抱歉,我不該對您大聲說話。”

  紀導在趙曉倩搖頭後繼續,“我學紀錄片的初心,是因為真實。我想去境外邊界城,記錄下真實發生的一切,哪怕是回不來,最起碼,我對得起我的理想。”

  為理想拋頭顱灑熱血的人,本質都有些偏執。

  因為在這個世上,對一個人最重要的不止是理想,還有給予了他生命和愛的家人。

  當完成理想的前提是生命有可能會受到威脅,趙曉倩認為該慎重。

  否則你對不起這世上在乎和愛你的人。

  可看著紀導的眼睛,趙曉倩卻莫名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把小信封遞給他,“這個我不要,給你爸媽吧。”

  紀導微怔。

  趙曉倩笑笑,“一路平安。”

  紀導走了。

  趙曉倩背靠椅背從包裡抽出根煙叼在嘴裡點燃。

  火苗距離煙頭一寸時。

  她視線越過,落在桌面的大信封上。

  嘴裡的煙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苦味。

  趙曉倩起身,把記錄了從前邊界城的原片丟進了抽屜。

  沒點燃的煙重新插回了煙盒。

  當晚趙曉倩繼續去應酬。

  她對酒水向來來者不拒。

  以她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大醉或者是小酌,即便甲方不是她,也在她的掌控範圍裡。

  這晚卻好似是因為胃裡不舒服,滴酒未沾。

  在煙霧繚繞的包廂裡坐久了,還有點透不過氣。

  一晚上,出出進進包廂門數次,等到結束的時候,莫名長吐出口氣。

  和人含笑瀲灩的朝外走到門口時,腳步頓住。

  她想當成無事發生,這一個月每次碰見唐秋山她都是這樣。

  但唐秋山和江淮不是一個層次的人。

  就算是她不想上前。

  只要她身邊有人,還是圈子裡的人,就容不得她不上前。

  尤其是今晚應酬的人,喝酒的時候沒少提起現在如日中天的江淮。

  冷不丁瞧見真人了,和江淮從前關系匪淺的趙曉倩也在,哪有不拽過去的道理。

  趙曉倩被硬拽了過去。

  見縫插針抽出手就想走。

  人群中冒出一只大手,牢牢的抓住她手腕。

  “抱歉。”江淮朝前一步,在自動分開的人群中走到趙曉倩面前。

  握著她的手回身,“我和她有點事要談。”

  他眉頭皺著,沒了新聞上也好,娛記上也罷,總是帶著的笑,冷冷清清的,“請回避。”

  這話有點不禮貌了。

  趙曉倩今晚約見的人不是從前娛樂圈的人,因為轉行,基本全是資本圈裡的制片老總,還有兩個媒記。

  但他開口了,哪怕是不太禮貌,熱絡依舊沒變。

  客氣道別後,有的和趙曉倩相熟的還對她曖昧一笑。

  不等車交錯相繼離開。

  趙曉倩被江淮猛的朝前一拽。

  她對江淮抗拒的厲害。

  這冷不丁冒出來的拽,讓她並在一起的腳步絆了一下。

  沒等摔下去,趙曉倩被攔腰抱住,被動進了江淮的懷裡。

  她顰眉想掙開。

  江淮攬著她的後背,把她整個拉進懷裡,“趙曉倩。”

  國內是四月,江淮出差的國外靠近南州,很熱。

  因為靠得近,她隱約聞見他身上西服的淺淡汗味。

  像是為了回來,連換身西服的時間都沒有。

  這一愣神,趙曉倩忘了推開他。

  耳邊漫近他接二連三的話語,“你為什麼不理我?”

  “這一個月,我每天都在給你打電話,手機號換了一個又一個,短信不停的發,你為什麼不理我?”

  江淮牢牢的抱著她,“是因為你失蹤的這三個月……”

  他臉埋進她肩膀,眼底悔恨不斷攀升,“被……嚇著了嗎?”

  江淮後悔的事數不勝數。

  年少答應南珠的分手,遠赴國外。

  對趙曉倩的童年冷眼旁觀。

  對長大後趙曉倩熾熱的喜歡視而不見。

  明明先和她發生了關系,只是一句話倆人就能結婚有個家庭,卻就這麼沒握住。

  當初沒有第一時間把余懷周從趙曉倩身邊趕走。

  還有……上次在警局沒有跑快一點,再快一點,跟上她的腳步。

  這樣也許她就不會被余懷周帶走去連游朝都需要准備和申請一系列公文才能去到的地方。

  江淮被鋪天蓋地的悔恨壓到嗓音沙啞,“還是說……你在怪我。”

  “趙曉倩……”江淮壓抑到眼眶泛紅,“對不起……”

  趙曉倩失神了好大會,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江淮……”

  她說實話,“我喘不上氣了。”

  江淮把她松開了,但手還牽著,且罕見霸道的十指相扣。

  趙曉倩甩了兩下甩不開,任由江淮拉著她回到路邊他的車裡。

  哢嚓一聲車門被鎖,江淮牢牢牽著她的手才松開。

  “你回來的這一個月,對我避而不見,是怪我,還是……”

  趙曉倩打斷,“不是怪你,也不是……受了傷害。”

  她看向窗外,“只是想靜靜而已。”

  江淮用一個月的時間結束了一個半月的工作量,馬不停蹄趕回來的時候,趙曉倩剛好結束。

  他下車時看的清清楚楚,她眉眼帶著笑。

  此刻的趙曉倩不止沒笑了,側面剪影疲倦又冷淡。

  因為這疲倦,江淮該閉嘴。

  因為這冷淡,江淮又做不到閉嘴。

  不止做不到,心髒莫名變得酸澀難耐,“你之前是在騙我嗎?”

  “我在你心中的位置,遠比唐秋山要重要。這句話是在騙我的吧。”

  趙曉倩無聲的長出了氣。

  她想說不是。

  我沒有騙你。

  我只是有點累,有點乏,這種情緒在見到你和唐秋山,知曉你們一定會和我談感情時,會不斷的發酵,在短短時間裡發酵到原本的數倍。

  所以我不想見,不想理,不想和你們有任何的眼神和言語溝通。

  這些話說出來,對趙曉倩來說,也是種疲乏。

  她斂眉靜了下來,坐在後座側目看著窗外。

  在她身邊,坐姿面向她,目光注視著她的江淮,因為遲遲等不到回應,眼底不止有悔恨,還有不斷攀升的恥辱。

  “當初如果不是余懷周突然出現,你真的會和唐秋山領證結婚嗎?”

  江淮看著她,“還是讓游朝把我支開,悄悄的和他結婚。”

  “你在怕什麼?怕我會對唐秋山動手嗎?趙曉倩。”江淮伸手去拽她,想把她始終定格在窗外的目光拉回來。

  不過剛碰觸到。

  趙曉倩手掌覆在了雙耳,背脊慢慢往下躬,眼睛緊閉。

  這幅樣子明顯不正常,江淮扯她的力道重了點,想讓她轉過來。

  “我只是想靜靜。”趙曉倩死死捂著耳朵閉著眼,躬著身子。

  隨著他用力,驀地開始歇斯底裡的尖叫,“我就只是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