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後,趙曉倩再回明珠園,床頭沒了日日新鮮的百合花,也沒劉媽做好的,放在床頭保溫桶裡的湯。
同時。
趙曉倩手機開啟的陌生人來電阻攔提醒也沒再一日不停歇的進來短信。
她還在應酬,但不是常常。
更多的是獨自一人去逛家具市場。
沒目的性,也不著急,看見喜歡的便付錢,讓老板送去別墅,沒喜歡的便罷了。
一個禮拜的時間到了。
趙曉倩和南珠一起去醫院,B超顯示宮內懷孕。
醫生問,“確定不要嗎?”
趙曉倩點頭,“不要。”
“一個禮拜後過來吧。”
南珠皺眉,“還是小嗎?”
“對,太小了。用藥和手術都有不干淨要二次的風險。”
“小的原因是什麼?是這個寶寶本身不健康嗎?”
醫生再看一遍檢查單,斟酌片刻,“趙小姐的經期不穩定,本來只能按照胚囊大小測算月份。但她給出了最後一次同房時間,按照這個時間點來算,胚囊過分小,有本身不健康的可能性,可……”
她想說血檢的翻倍值又是正常的,結合現有的胚囊,指數顯示沒問題。
她甚至還想問問趙曉倩是不是記錯了。
轉念一想這家醫院是游朝的,內部人人皆知南珠是游朝的太太。
她按下沒說,本著不被質疑的態度,“再等一個禮拜吧。”反正是不打算要的,而且從頭到尾都很堅決。
趙曉倩在打哈欠。
她昨晚在別墅等定下的沙發,因為高架上出了車禍,車被堵在高架那了,到凌晨兩三點才回明珠園睡覺。
她因為早起精神渙散,瞧著像是對醫生說的話毫不在乎。
換個意思便是對這個胚囊有多大,健康與否毫不在意。
南珠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下禮拜再來就可以了嗎?”
“不一定,要看它的發育……”
趙曉倩打斷,“下禮拜就差不……”
她改口,“不管怎麼樣都直接手術吧。”
她朝臉色不好看的南珠擠擠眼,笑眯眯的安撫她的擔憂,“早結束早省事。”
南珠深深看了她一眼,揚起笑恩了一聲。
趙曉倩的生活在繼續。
早起上班,中午在辦公室午休,晚上有必不可少的應酬就帶人早早過去。
江淮真的沒了沒完沒了的打來電話,劉媽沒再碎碎低語,鼻息也真的沒了整日的百合花香。
她在周末的時候還帶著倆孩子開車去郊外野餐了一次。
新的一周開始。
陽光明媚。
趙曉倩郵箱裡進了一封郵件,是個陌生號發進來的文件,她隨意的解壓點開。
電腦屏幕被陌生又熟悉的晃動影像所覆蓋。
悠閑轉動的筆突然從指尖掉落,她在副總開門時茫然抬頭,“恩?”
副總皺眉,“怎麼了?”
“敲半天門您怎麼沒應。”副總關門走近探腦袋,“這什麼聲音啊。”
啪的一聲。
趙曉倩蓋上了筆記本電腦。
趙曉倩剛回來的時候,金珠從前的老員工,知曉她大概率不是南珠所說的生病去修養,而是失蹤了,而且不知道遭遇了什麼,導致大氣不敢出。
這一個多月,大氣不敢出隨著趙曉倩始終和從前一模一樣。
不像是被傷害了,且沒有半點反常的行為,大家相處的氛圍回歸了從前。
人前恭敬,人後愜意,相處很自在,有什麼說什麼,趙曉倩也不會生氣。
副總,也就是從前的助理,發現趙曉倩的狀態突然變了。
突然像是松散的魚線被拉直了,很繃。
她不由自主的小心了,“怎麼了?”
趙曉倩牢牢覆著筆記本的手慢吞吞的放松了,垂頭用手扒了瞬發,“沒……”
她抬頭,“去叫IT……”
話沒說完,手機突然叮鈴鈴的響了起來。
趙曉倩視線聚焦在手機頁面上,沉默一瞬,劃開接了。
“信息安全部,請立刻關閉電腦拔掉電源,原地等待工作人員上門。”
……
趙曉倩踏出警局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她看向遠處下車站在車邊等著的南珠。
定定的看了好大會,手插進風衣口袋,抬腳走近。
南珠率先拉開副駕駛座車門。
趙曉倩斂眉上去了。
車輛緩慢啟動幾分鐘後,南珠目視前方開口,“金珠的電腦,明後天吧,排查結束後會原路送回去,我讓財務和副總核了下,信息安全部安裝的軟件是第一時間識別和攔截境外來的消息的,對金珠的工作沒影響。”
“至於紀導那,後期如果再和你聯系,你不用管,信息安全部檢測到會自動給你屏蔽,你就當……”
趙曉倩打斷,“視屏裡對余懷周開槍的雇佣兵是你找的嗎?”
南珠面色平平,“是。”
車內突然安靜了下來,還是種冷凝的安靜。
南珠想開音樂的手被趙曉倩的話阻住。
“你知道你在干什麼嗎?”
她在綠燈到的時候把車開過去,在路邊打開雙閃直接停車,解開安全帶側身看她,“我干什麼了?”
趙曉倩一直看著窗外的腦袋緩慢轉動了回來,直勾勾看著她的同時,一字一句,“你在謀殺!”
她從未對南珠用過這麼大的聲音,“你在謀殺境外邊界城數百萬條命!”
趙曉倩聲音尖銳,“你瘋了嗎!!”
趙曉倩郵箱裡進來的視屏是一個多禮拜前前往境外的紀導發來的。
鏡頭晃動不斷。
且是從高處朝下拍攝。
像是無人機。
正對著的是趙曉倩無比熟悉的邊界城城牆之上。
這鏡頭當時已經被無數只槍對著了。
之所以能留下來。
是因為在那些守衛想打下這只單線聯網的無人機時。
身披黑色大氅,抬頭無波無瀾盯著無人機的余懷周,伴隨著一聲槍響,突然就這麼倒地了。
場面亂成一團。
無人機晃動了下,快速朝上。
拍攝到城牆上有個黑影在快速奔跑。
視屏被雪花覆蓋前一秒。
趙曉倩瞧的清清楚楚。
那被無數守衛追著的黑影,奮力跑去的方向是西邊。
議事廳所在的方向。
在議事廳後面的地窖裡,藏著一條密道。
余懷周知道。
安敏知道。
她知道。
南珠和游朝……同樣知道。
城裡的人拿命護著余懷周還嫌不夠,怎麼可能會對余懷周動手。
那人不是邊界城的,是境外的雇佣兵。
排除掉余懷周、她和安敏,讓他們進去對余懷周動手的只能是南珠了。
趙曉倩手掌握成拳,再問一遍,“南珠,你瘋了嗎?!!”
她的聲音太尖銳,在車廂裡漾起了巨大的回聲。
南珠卻沒生氣,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你氣的是我會手沾無數人命,還是我……”
她輕聲問,“殺了余懷周。”
境外邊境城和境外開戰的同時。
全球關於兩方的消息,便自動成為各國信息安全部的違禁,這種規模的屠殺,在現在這個時代,是不被任何人允許的。
紀導想把這段視屏發出來,必須要去往一個有網的國家。
境外邊界城周邊有網的最近的國家是八大州四國。
距離邊境城要走整整三天。
也就是說,這最低是三天前的視屏了,甚至可能更久。
南珠問完。
趙曉倩眼淚突然出來了。
她手掌握成拳,微微躬身,身子大幅度的起伏。
每一次起伏都伴隨著大片眼淚從眼眶中滑落。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趙曉倩哭成了淚人。
但就是沒說話,且死死的咬住了唇。
用力到下唇突然冒出了一顆巨大的血珠。
南珠眼眶跟著濕潤了,“趙……”
不等她說完,趙曉倩猛得轉身下車狠狠甩下車門。
她最初幾步是走,到後面是跑。
南珠嚇了一跳。
開車門朝旁邊公園裡去追,不過幾步,趙曉倩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南珠再找到趙曉倩,是三個小時後。
自己一個人坐在距離公園有近十公裡的商場門口。
手掌按著身邊的長凳子,仰頭呆呆的看著商場顯示屏上的晚會回放,長發被風吹拂到四散飄起。
南珠攔停了游朝。
抬腳走近。
垂頭看她許久,溫聲啟唇,“我能坐下嗎?”
趙曉倩沒說話。
南珠自己坐下了。
和她並肩一起看巨大顯示屏上的五彩斑斕畫面,“邊界城是什麼樣子?”
趙曉倩沉默了許久許久,才開口說出第一句話,“黑色的。”
南珠好奇,“裡面的人臉是被塗黑了嗎?”
“不是。”趙曉倩輕聲道:“因為他們遲早都會死,而且是知曉自己遲早都會死,這個黑色指的是他們注定成為黑白,不管男女,不論老幼。”
南珠緘默了。
因為這件事,凡是知曉境外和邊界城開戰的人,都是知曉的。
趙曉倩低聲繼續,“他們那的孩子三歲啟蒙,啟蒙的不是語數外,是邊界城的歷史。”
“成立、自保、求生、輝騰,周邊虎豹環肆,等著侵吞他們的血肉。”
“他們在那樣的一座城裡生活了幾百年,距離外面的文明世界只有兩天的路程,但這幾百年,除卻去石油礦區和黃金礦區勞作,他們一步城門也不出,就這麼待在那裡。”
現在已經九點了。
商場廣場上依舊人滿為患。
趙曉倩視線從五彩斑斕的大屏幕移到遠處密密麻麻的人群那。
“和這些跳廣場舞的老人,追著跑著跳著笑著的孩子一樣生活。”
她回頭看向南珠,“你知道是因為什麼嗎?”
趙曉倩走的時候在哭,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
三個小時,她臉上已經沒有淚水了。
按道理來說,趙曉倩不哭了,便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勾起南珠的眼淚。
但她的眼眶突然再次濕潤了。
因為從前草草知道的文字,在剛才趙曉倩的講述裡突然變成了一個個的鮮活的人。
這些笑著、鬧著、蝸居在城市裡與世無爭的人,在慢慢的被定格,身上的顏色被黑白侵占,周邊的聲音通通按下了暫停鍵。
這幅畫面,太過悲壯。
趙曉倩說:“因為城主。”
“二十四座城池裡數百萬人信奉的神明,哪怕這神明,其余二十三座城池的人終其一生也許都見不到,他們依舊願意在聽見他的名諱時,虔誠的下跪,感念城主的存在,讓他們的子孫後代可以長久安樂的生存在豺狼虎豹環肆的法外之地。”
“南珠。”趙曉倩喉嚨滾動許久,“余懷周他……”
她想接著往下說,眉頭皺了皺,突然說不下去了。
淺淺呼吸口氣想繼續說。
可喉間的話如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你想問我,數百萬人的神明,他們活著的依托,余懷周到底死沒死,是嗎?”
趙曉倩握著長凳子的手掌寸寸收緊,鼻息不斷顫動下,眼眶紅的同時,唇角下彎了。
她有點可憐的點下頭。
在南珠只是看著她不說話時,再次點了頭。
南珠心軟了。
還是心軟到像是化成了一灘酸水,時時刻刻擰巴著她的心髒。
她想告訴趙曉倩,可答案就是吐不出來。
因為趙曉倩沒說完。
錯過這次。
下次能讓她說完的機會,南珠不知道在哪。
她手掌交握變緊,通紅的眼睛盯著趙曉倩,一寸不移,“你剛被帶走的時候,我和游朝測算了無數次,你在邊境城過的怎麼樣,生命會不會有威脅。哪怕余懷周帶你走不是因為恨,而是愛。測算出來的結果,依舊是有。”
“這個有,一來源於邊境城和家主一起並存數年,說是扶持,但也是脅迫和管轄的長老團。”
“二來源於余懷周那個我們打聽不到脾氣秉性的家主夫人。”
“三來源於帶你走究竟是什麼用意的余懷周。”
“最重要的一點是你。”
南珠說:“你趙曉倩一接受不了余懷周是個有婦之夫。”
“二接受不了從和平的地界被帶去戰亂馬上要發生的城市。”
“三不能容忍你的生命安全為別人掌控。”
“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沒辦法舍棄的東西太多了,苦心經營代表了自由的事業,我,你好不容易找到的親人。”
“余懷周把你關在那座城裡,掠奪你所有的一切,你為什麼要在乎和追問他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