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硬件是統一的,沒一個房間能達到趙曉倩的要求。
她在辦公室裡寫寫畫畫,用一下午的時間敲定三樓三間房打通,有點發霉的牆皮刮掉,用最好的膩子和油漆做底,上面張貼無甲醛的海藻泥。
並且把要的衛浴品牌,地板品牌,牆漆品牌一一列了下來。
和院長敲定完工日期。
去一樓站定在余懷周病房門前。
余懷周已經醒了。
盤腿坐在趙曉倩找人買了消毒烘干重新換了的被揉上,頭發乖順的垂著,低頭一口口的吃著趙曉倩安排私廚送來的便當。
本好好吃飯的余懷周突然抬頭。
從病房門的玻璃上和趙曉倩對視了。
余懷周有點憔悴,但美麗無損半點,眼神平和無怨憎和憤恨,就是這麼平靜的看著她。
卻讓趙曉倩轉瞬從面對房門變成側身。
她躲開了他的視線。
靜默許久沒再看,轉身離開這裡。
趙曉倩回家了。
在房間裡呆坐了一夜,隔天恢復正常照看孩子去公司。
她看著和從前一樣,但除卻照看孩子,肉眼可見的沒了精神。
有點圓的臉再次尖了下去。
十二月下旬。
院長打來電話。
讓趙曉倩來驗收。
趙曉倩在傍晚去了。
她之前仔細核算過。
牆體需要時間,洗手間防水也需要時間。
但七天足夠了。
結果到了後發現一塌糊塗。
倒不是基礎不行,是細節。
她讓院長聯系工人返工。
院長撓頭,“您想返的是哪?”
“牆不平整,還有木地板的踢腳線,釘眼都漏在外面了。”趙曉倩煩躁的厲害,“你沒搞過裝修嗎?”
院長苦笑,“再厲害的裝修團隊,也不可能把牆百分百弄平整,還有踢腳線,您不願意用膠,只能用釘子,用釘子就肯定會有釘眼啊。”
趙曉倩給的裝修費不低。
院長不知道她是什麼身份,但因為她要求嚴苛,不管怎麼樣都不敢太貪。
實打實的用了最好的材料,找了最好的工人。
如果趙曉倩還不滿意,他真感覺冤枉,也真不知道要怎麼搞了。
院長補充,“不信您回去瞧瞧您的家,細節絕對比不上這地。”
叫趙曉倩來之前,院長就差拿放大鏡走一遍了。
他是真沒想到趙曉倩提出的問題會是問題。
趙曉倩緘默了半響,算了。
“家具這兩天我會找人送來。”
“行。”院長小心道:“您要去看看余先生嗎?他這兩天排異反應不小。”
趙曉倩搖頭,轉身走了。
她買的家具品牌有小程序,要什麼直接線上定,預約送貨時間就可以。
現場買極其消耗時間和精力,她也沒打算為了余懷周專門跑一趟。
但開車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怎麼想的,把車開去了家具商場。
走走轉轉停停點點。
在床墊和沙發上躺了又躺,地毯上穿著襪子走了好幾圈。
在家具商場要關門之前定下一批她感覺最好的。
沒回家。
看著工人立刻裝車,在深夜的時候跟車又回了精神病院。
工人卸貨安裝。
趙曉倩抱著買來的毛毛蟲抱枕站一旁看著。
同樣不知道怎麼想的,鬼使神差的下去了。
恐怖主題裡,排在最前面的是醫院。
種種醫院裡,精神病醫院為首。
尤其是夜深後的精神病院。
趙曉倩最開始給余懷周安排房間只交代了要干淨,別的並沒有特別交代。
他所在的病房在一樓東區中間,旁邊有三間病房。
她白天來的兩次聽見過鬼哭狼嚎和喃喃自語。
眼睛也掃見過披頭散發的女人和瘦骨嶙峋的老人。
但那會是白天。
趙曉倩站在昏暗的廊燈下,抱著毛毛蟲抱枕的手莫名其妙的緊了緊。
女聲的凄厲響起的毫無征兆,仿佛就在耳邊。
讓趙曉倩抬起的腳下意識放下,且朝後退了好幾步。
凄厲尖叫變成幽幽的哭泣。
在走廊裡漾起了陣陣回聲。
趙曉倩無聲吐出口氣,腳步微轉想回樓上了。
目光莫名其妙的定格在余懷周的病房那。
病房門的玻璃那映出的顏色黝黑。
代表裡面沒開燈,排異進入高頻期的余懷周大抵睡著了。
趙曉倩腳步鬼使神差的調轉回來。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大踏步的走了過去。
她今兒的鞋是平底,沒那天來穿得跟高。
導致只能將將看見病床上的虛影。
趙曉倩揪了揪毛毛蟲娃娃,踮起腳的同時身子朝前傾。
余懷周背對她側臥的身影完整映入眼簾。
腳踮起太高,維持的時間也有點久。
趙曉倩後跟著地的同時,上身微晃,不小心撞到了門框。
咣當一聲響動後,耳邊旁的病房出來的聲音大了。
趙曉倩再度看向余懷周。
他還是那個樣子,一動不動。
耳邊突入其來響起院長的話——他的排異又重了。
艾滋阻斷帶來的副作用大到驚人。
腸胃功能紊亂、掉發、出痘、高燒昏迷等。
前幾者還好,最後的高燒昏迷一旦發生要特別注意養護。
是陽性的高燒昏迷因為自身抵抗力強還好一點。
萬一是陰性,只一個高燒昏迷就能讓他出現生命危險。
想法鑽入腦海的剎那。
趙曉倩右眼皮猛烈跳動了下。
她有點慌的找出鑰匙開門進去了。
大步走到被鐵欄封鎖的窗邊,面對余懷周側臥的臉,理智才回歸了少許。
趙曉倩聲音放輕,彎腰伸出手,小心觸碰依舊一動不動的余懷周的額頭。
額頭微涼,沒有發燒。
她目不轉睛看他眉宇下黝黑濃密的睫毛,高聳貴氣的鼻梁。
手指輕輕下移,屏住呼吸輕抵他鼻下。
呼吸不止有,且溫溫熱熱的。
趙曉倩屏住的呼吸幾不可聞的松散了。
想直起腰松手之際。
手突然被握住。
余懷周側臥的身子變成平躺,沒昔日那麼燙的大手將趙曉倩的手攥著,貼在心口的位置。
趙曉倩從前打算和余懷周好好過下去後,便每晚和他相對而眠。
余懷周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呼吸更好聞。
導致她不喜歡背對他。
喜歡面對他,耳朵貼著他的心口,鼻息縈繞著他的味道,呼呼大睡。
余懷周此刻心髒跳動的頻率和聲音與記憶中一般無二。
趙曉倩失神了會。
等回神時,已經在床邊坐下。
耳朵像是生出了自己的意識,輕輕靠向余懷周的心口。
下沉的剎那。
理智回歸。
趙曉倩靜默許久,直起身,坐在床邊,由他握著手貼在心口。
……
趙曉倩隔天沒去上班。
將三樓豪華漂亮單間的地板擦了一遍又一遍。
牆壁上能找到的瑕疵磨了又磨。
一盆盆綠植和鮮花擺好插好。
床鋪用吸塵器清掃一遍又一遍。
下午躲在病房外拐角的地方看院長和她的人帶余懷周上來。
從趙曉倩的視角,只看得到余懷周的側臉。
他眉頭皺著,腦袋微微轉動,像是在觀察這間豪華到不像是病房,像單身公寓的病房。
遲遲看不到他的表情。
趙曉倩拿出手機,點開針孔攝像頭。
九個窗口。
趙曉倩點開門口的。
放大後恰好余懷周視線朝這邊望。
他直勾勾的眼神讓趙曉倩驚了一下。
如果不是她確定這是針孔攝像頭,而且藏的很隱秘,有瞬間以為余懷周發現了。
余懷周只是看了幾秒便移開了視線。
趙曉倩突然有點說不出的失望。
因為余懷周的表情無喜無悲,看不出對這個專門騰出來裝修好的病房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趙曉倩不止給余懷周重新裝修了間病房。
還給余懷周單獨請了個廚師。
就在三樓的拐角處。
余懷周不止對這病房無喜無悲,對於滾燙新鮮,明顯是現做的飯菜也沒什麼表情。
最重要的是沒開口問過這些是誰給他准備的,為什麼給他准備。
趙曉倩在天色暗下來後回家了。
余久安睜著眼咿咿呀呀的朝趙曉倩伸胳膊。
趙曉倩坐在他身邊,伸出手指讓他握著。
盯著他和余懷周像極的眸子,低聲喃喃,“你說……他恨我嗎?”
“你會恨我嗎?”
余久安連坐起來都做不到,自然給不了趙曉倩答案。
就像是問趙曉倩,你後不後悔這樣報復余懷周。
即便是那晚趙曉倩在十分鐘後瘋狂砸門了,還帶余懷周去打阻斷了。
她也說不清楚她到底有沒有後悔。
趙曉倩沒再去過精神病院。
可精神好了不少。
而且很忙碌。
不止忙公司的,還忙余久安。
她每天只是把奶吸出來交給保姆喂,加上孩子太小,不用抱,趙曉倩又上班,極少照顧孩子。
可孩子卻像是能聞出她身上的味道。
也像是找到了規律,知道天黑了她就要回家了。
只要天色暗下來,便咿咿呀呀的找。
有時候遲遲等不到她還會撇著嘴掉眼淚。
可趙曉倩天黑回不了家。
不是有應酬,也不是有處理不完的工作。
而是她要坐在車裡,點開手機,像是做賊似的看病房裡的回放。
就像是余久安晚上看不見她會心癢癢。
趙曉倩感覺自己得了病,一天不看倆小時的回訪快進,心裡也會有點說不出的癢。
平安夜前夕。
趙曉倩到家門口的瞧見了三個孩子。
游少艾、林邵青和江亭。
趙曉倩喉嚨滾動片刻,揚起笑下車了。
結束拍攝回來的南珠果然在裡面。
“你怎麼才回來。”南珠丟下哄孩子的玩具,回頭好奇,“不是六點就離開公司了嗎?”
她看了眼手表,“這會都八點半了。”
趙曉倩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晚上吃了飯和南珠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游朝的。
南珠出來忘了帶手機了。
她拿過趙曉倩手機接電話。
掛斷後在手裡晃蕩著玩。
順著趙曉倩的目光看向掌心的手機,沒明白,“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趙曉倩移開視線,一會後伸手,“你給我,我發個郵件。”
南珠把手機遞還回去。
又坐了會怕游朝生氣找來,起身要走。
出去幾步後倒轉回來,“你給誰發郵件?”
趙曉倩沒反應過來,“什麼郵件。”
“你剛兒說要手機發個郵件,我也沒見你發啊?”
趙曉倩要手機不是發郵件。
是她手機最醒目的三個APP,一個是電話,一個是微信,另一個就是監控系統。
趙曉倩抿抿唇,“我……”
游朝來了。
她把南珠推了出去。
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找出手機再度翻開監控。
余懷周在看書。
趙曉倩仔仔細細算過。
余懷周雖然是系統裡的人,但卻不在系統裡任職,京市他也沒什麼朋友。
余懷周身上有的錢都給邊界城了,他已經一無所有了,對邊界城沒什麼用了。
即便是邊界城的人找來,秀蓮是她的同盟,會把人擋回去。
只要余懷周不和外界聯系。
也沒人找他,找到動靜大到傳到上頭耳朵裡。
她就能把余懷周藏住。
一直一直藏在精神病院,哪都去不了。
趙曉倩定定看著余懷周在床上看書的樣子,喃喃自語,“我不會讓……”
她有點偏執的瘋狂,“不會讓任何人找到你的。”
趙曉倩說了不會讓任何人找到他。
這晚卻因為濃郁的不安失眠了。
平安夜當晚。
趙曉倩收到了四個蘋果。
南珠的漂亮,林邵青的端正,游少艾的歪歪扭扭,有點可愛。
江亭的是手繪,畫風很成熟,且提了字。
趙曉倩一一道謝回禮。
待他們走後在家裡轉了一圈又一圈。
打開冰箱挑挑揀揀。
“您干嘛呢。”
趙曉倩把扒出來都不太滿意的蘋果放回去。
“沒什麼。”她拎起車鑰匙,“我出去一趟。”
已經十一點了。
趙曉倩車開的飛快,找到一家進口水果店。
快准狠的挑了一袋子進口通紅的蘋果。
一路飛似的將車開去精神病院。
距離十二點還有三分鐘。
趙曉倩打開了病房門。
她輕手輕腳的在黑暗中走向病床。
將滿滿一袋子蘋果放在他床頭櫃上。
幾秒後找出一個放在他枕邊。
又拿回來在衣服上蹭了蹭。
很輕很輕的說:“余懷周。”
趙曉倩抿了抿在寒風中狂奔而冰涼的唇瓣,小聲說:“願你今年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