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生薄唇抿著笑,也不揭穿涼玖玖拙劣的演技,在車子即將在前方路口轉彎時將她穩穩當當地護在懷中,才玩笑著道:“玖玖跟曲桉關系好,那我得找機會好好跟曲桉說一說,讓她少跟你透露我的糗事。”

  涼玖玖眨了眨眼,抓著顧寒生的手臂搖了搖,“不行不行,顧叔叔根本就沒有糗事,哭鼻子不算糗事的哦。”

  “其實我們學校每天都有同學哭鼻子,一點都不丟人。”小姑娘又補充了一句。

  前座上,司機小陳跟許山海都在憋笑,車內的氣氛倒是一下子活躍起來了。

  快要到達顧家宅子時,季沉給顧寒生來了一個電話。

  涼玖玖察覺到握著她手的大掌無意識地用力捏了她兩下,她偏頭去看,見顧寒生表情冷肅地看著前方,他嗯了一聲,才回答對方:“我馬上過去。”

  掛斷電話,涼玖玖看著顧寒生,“顧叔叔,你還要出去嗎?”

  顧寒生摸摸她的頭,“嗯,阿紓的姨媽去世了,我得代替她去看看。”

  涼玖玖表情一下子變得有些奇怪,過了一會兒,她嘆了一口氣,“阿紓到底還回不回來呢?”

  “會回來的。”顧寒生回答她。

  ……

  梅姨媽在下午四點五十分走的,是午睡後就再沒醒來過,去的沒有痛苦。

  有些人好像可以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預料到結局,所以他們會早早地就將自己收拾得很光鮮,走的時候也能體面些。

  醫院的護工說,這天梅姨媽一大早就拿了自己最喜歡的衣服穿,甚至還找護工拿了小鏡子,抹了一些脂粉在臉上,於是一整個上午心情都是好的。

  例行來檢查的醫生還說,梅姨媽這個情況如果能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她就有希望轉去療養院。

  卻沒想到,她在這天午睡之後就再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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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打電話通知了季沉,季沉再將這事通知給顧寒生。

  顧寒生親自過去了一趟,囑托了幾句有關葬禮的事,離開醫院的時候下著小雨,季沉打開傘撐在顧寒生頭頂,兩人一路朝停車場的位置走。

  上車時,有人遠遠地叫了兩聲顧先生。

  季沉跟顧寒生同時回頭,隔著蒙蒙的雨霧,恰好見到穿著醫院工作服的護工頂著雨朝他們飛快地跑過來。

  季沉眼神一凜,下意識擋在顧寒生身前。

  “顧先生,請留步,我有東西要給您!”護工說。

  顧寒生朝季沉示意了下,後者安靜地撐傘站在一旁,上了年紀的女護工眯起眼睛,細密的雨水落在她臉上,她將手中的東西遞了出去,“這個東西是她生前拜托我交給你的。”

  她手裡是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就比膏粉盒子大一些,是紅色的,上面的漆皮早就掉了,是一個上了些年歲的小物件。

  護工見他沒接,便說,“這裡面有她給您的東西。”

  顧寒生臉色柔和,對護工笑了笑,伸手將那盒子接過來,他低頭看著,方才問她,“確定是給我的嗎?”

  他以為,梅姨媽要留東西也應該是留給阿紓,而不是他。

  護工眉頭皺了皺,撓了撓頭,又點頭,“很確定。”

  見顧寒生盯著盒子發愣,護工朝他鞠了一躬,“人死不能復生,她走的時候很安詳,沒什麼痛苦,望您也節哀。”

  顧寒生回神,衝護工點點頭,季沉拉開車門護著他坐進車裡。

  轉身又朝護工點頭致意了下,季沉這才繞到另一邊,坐進駕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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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啟動,季沉偷偷朝後視鏡望去,看了幾眼顧寒生的狀態,發現他只是神色如常地坐在座位上,那個掉了漆皮的紅色鐵盒仍舊在他手上拿著。

  行至半路,顧寒生忽地喊他掉頭,原本去顧宅的又臨時改回零號公館。

  自從涼紓不見之後,涼玖玖就一直住在顧家宅子,跟溫明庭一起。

  顧寒生為了方面照顧她,這段時間自己也搬了過去。

  但今日不止怎麼的,他想回一趟零號公館。

  車子進入公館地界,銀杏的葉子落了一地,車輪碾過,那是一地金黃。

  到家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佣人見他回來,有些驚訝,忙問他,“先生回來了,還沒用晚飯吧,要不要讓廚房准備一些?”

  顧寒生看都不看這人一眼,徑自朝樓梯口走去,一面說,“不用。”

  佣人朝他點頭,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顧寒生去了二樓的書房,他將這個盒子放置在書桌上便站在旁邊低頭看著,盒子很空,裡面好像什麼東西都沒有,很輕,搖兩下有無題碰撞的聲音。

  他轉身出門,先回了臥室換衣服,然後是洗澡。

  之後跟於慎之通了一個視頻電話,於慎之正在家裡擼串吃酒,他看著畫面那端的顧寒生,說,“我建議你再去做做他秘書助理的思想工作。”

  顧寒生坐在椅子裡,聞言抬頭看了於慎之一眼,說,“嗯,除了殺了他們我想不出更好的做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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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慎之懶得跟他說,覺得他沒趣兒,沒兩下便掐了電話。

  視頻掛斷,室內便什麼聲響都沒有了,一切再度歸於靜寂。

  光線十分昏暗,他坐在椅子裡,隱隱像一只鬼。

  半晌,安靜的環境裡傳來“啪”地一聲,是他拉開了書桌一側的台燈。

  顧寒生眼睛眯起,慢慢地適應了這光線,他將手中的盒子打開了。

  裡面沒什麼東西,只余下一個小的像U盤的東西。

  他將東西拿了出來。

  顧寒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他將這張東西拿到燈下,借著燈光仔細辨認著,這才發現原來是一個可以錄音的工具。

  這應該是梅姨媽清醒的時候錄的。

  也的的確確是錄給他的。

  他試探性地打開,發現沒有電,他便將這東西插在筆記本上。

  錄音的第一句是:

  你別怪阿紓,她其實很愛你。

  梅姨媽沙啞滄桑的聲音在這寂靜的空間慢慢地鋪展開,她說:你當初問我的事,我如今想起來了,那個晚上她的手機掉進魚缸裡了,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我打電話想找你要錢,阿紓不讓,我們爭執的過程中,手機就掉進水裡了。沒接到你的電話,她沒能救到你的人,她一定很自責。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想必你是根本不在意這些的,但我還是想跟你說清楚。

  ……

  這份錄音時長有足足十分鐘,顧寒生一路聽完,直到最後,他腦海中響起梅姨媽說的最後一句話:阿紓她一生清苦,顧先生是她生命裡為數不多的光,謝謝。

  其實他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像梅姨媽說的那樣,他從決計要找到她開始,他就已經不在乎當年的那些事了。

  只能說是命運弄人。

  ……

  12月24日,是聖誕節前夕,平安夜。

  這天,涼玖玖收到了很多蘋果,多是班上的同學送的。

  吃完晚飯後,她分別將今天在學校裡收到的蘋果分給了家裡的每個人。

  今天顧家宅子十分熱鬧。

  除了溫明庭梁清這些,景遇跟莫相思也來了。

  這也是涼玖玖第一次見到景家的少爺景行。

  景行一個月前剛回國,剛好遇到過聖誕節,景家如今再沒有長輩,便跟往年一樣,在顧家宅子過。

  客廳裡,涼玖玖抱著蘋果一路發到景行這兒,小姑娘仔仔細細地盯著景行看了一番,然後挑選了一個長得最不好看的蘋果放到他手裡。

  景行低頭看著手中這個殘次品,伸出手報復性地揉了揉涼玖玖的頭發,景行說,“真是小氣。”

  涼玖玖見他竟然動自己的頭發,她瞪著圓圓的眼睛,一把將給到景行手中的蘋果給拿了回來,很鄭重其事地對景行道:“你的蘋果沒有了!”

  “憑什麼呢?”

  涼玖玖嘟著嘴,委屈地看了顧寒生一眼,又瞪著景行,“我等會兒要跟顧叔叔出門,你把我精心准備的發型給弄亂了!”

  “哦。”景行看著她,很快他又伸出手更重地在涼玖玖腦袋上搓了好幾下,把小姑娘本來扎的好好的辮子給弄得毛茸茸的。

  景行從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朝眾人指著涼玖玖的腦袋,說,“你們快看,她腦袋好像一個雞窩哦。”

  涼玖玖咬著嘴唇瞪著景行,這還是頭一次,被人氣得眼淚花都包在眼睛裡了,十分委屈,她衝景行吼了一句:“你真的好幼稚哦,難怪我媽媽不喜歡你只喜歡顧叔叔!”

  眾人,“……”

  這真是踩到景行的痛腳了,景行也瞪著她,“這是誰告訴你的?爺我很受歡迎的。”

  涼玖玖就眼淚汪汪地瞪著他,也不說話。

  溫明庭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正巧顧寒生從餐廳那邊接了水回來,見到這狀況,抬腳在景行小腿骨上踢了一腳,“怎麼回事?”

  景行嗷嗚叫了一聲,不滿地看著顧寒生,“你們家小孩兒對我人身攻擊!”

  沒等顧寒生開口,一旁沙發上窩在景遇懷中享受著景遇捶腿這種太上皇級別待遇的莫相思道:“阿行差不多得了,你都多大了,還這麼幼稚。”

  涼玖玖又委屈地看了溫明庭一眼,溫明庭心一下就軟了,她沒忍住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景行的肩膀,“阿行,你也不知道收斂點兒,玖玖那麼小。”

  “玖玖來,奶奶給你將眼淚擦一擦,別跟他一般見識,啊。”溫明庭將小姑娘扯到自己懷中,好言好語地哄著。

  這下好了,景行成了眾人眼中的罪人了。

  景行倒也不是真的要跟她一小孩兒計較,畢竟他都多大了……但是他就不太甘心,說,“這小姑娘也忒偏心了,憑什麼給你們的蘋果就又大又紅,給我的就又小又爛。”

  顧寒生彎腰從溫明庭懷中一把抱起涼玖玖,冷冷地睨了景行一眼,“你活該。”

  涼玖玖趴在顧寒生肩頭,眼睛紅紅地看著他,吸吸鼻子,學著顧寒生的語氣,“你活該,誰讓你曾經喜歡阿……”

  提到涼紓,涼玖玖不敢再說下去了,她抱緊了顧寒生的脖子,將臉埋在他頸窩裡。

  其他人都下意識去看顧寒生的反應,而顧寒生卻神色如常地對溫明庭說,“我等會兒帶著她出去逛一逛,晚上時間還長,媽你們聚吧。”

  溫明庭起身,看看玖玖,“收拾收拾就去吧,今天外面氣溫很低,多給她帶一件備著,免得著涼了。”

  顧寒生點點頭,准備轉身,溫明庭又說:“我來收拾吧,免得有什麼遺漏的。”

  “媽不用,我收拾就行。”

  等他們上樓了,溫明庭坐回沙發裡,但情緒卻比剛剛失落了不少,這客廳裡少了涼玖玖,好像連氣氛都壓抑了不少。

  連景行都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

  溫明庭眨了眨眼睛,但好像這樣也沒有辦法讓眼睛不濕潤。

  沒一忽兒功夫,顧寒生抱著涼玖玖從樓上下來,顧寒生穿著黑色的長款呢大衣,涼玖玖則裹著紅色的羽絨衣,頭發也被顧寒生重新弄了,帶上了聖誕節的小帽,十分好看。

  顧寒生抱著她走到客廳,對眾人打了個招呼,涼玖玖趴在他肩頭一一跟他們揮手,到了景行那裡,她將頭一扭哼了一聲直接跳過他了。

  溫明庭有些不放心,一路跟到了門口,滿臉擔憂:“她的水瓶帶了沒啊?萬一渴了要喝熱水……”

  “媽,帶了。”顧寒生無奈地看著她。

  “行,天兒冷,雖然沒下雪,但也記得別在外面逛太久。”溫明庭囑咐道。

  涼玖玖笑眯眯地衝溫明庭揮手,“奶奶再見。”

  溫明庭看著那雙眼睛,眼眶瞬間就濕了,她目送兩人往車子走去,又看著外頭黑漆漆的夜色,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晚上十點鐘,商場裡還是十分熱鬧。

  顧寒生已經帶著涼玖玖逛了兩個多小時了,兩人此刻正坐在商場的休息區休息,涼玖玖正低頭鼓搗自己手中的聖誕老人玩偶,是橡皮泥質地的,她突然“啊”了一聲。

  男人聞聲側頭,涼玖玖朝他揚了揚手中的東西,十分抱歉,“弄壞了。”

  那個聖誕老人直接被涼玖玖掰斷了一條手臂。

  顧寒生擰開熱水瓶遞給她,“喝點水。”

  涼玖玖卻舔唇望著隔壁的小朋友吃冰淇淋,她楚楚可憐地看著顧寒生,“顧叔叔,我能不能也吃點兒冰淇淋?”

  她是不能碰這類東西的。

  但這晚,顧寒生實在是不忍心,給她買了一個吃。

  他出神地看著涼玖玖一臉滿足的樣子,心裡五味陳雜。

  派出去的人都沒有音訊,就好像,陸瑾笙真的帶著涼紓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

  晚上十一點,顧寒生跟涼玖玖剛剛回到家。

  而此刻,一輛黑色的車子一路穿過城區,疾馳在郊區的那片蕭瑟的白樺林中。

  聖誕節前夜,陸瑾笙偷偷帶著涼紓回了虞城。

  這對陸瑾笙來說,是個十分艱難且迫不得已的決定。

  此時,涼紓已經病了足足半個月。

  跟之前不同,靠營養液完全沒有辦法,她吃不下東西,還反反復復地發燒。

  往往是傍晚的時候眾人忙活著將燒退下來,但到了夜裡就又會反復地燒起來。

  來看的醫生都不知道涼紓怎麼了,只能對症下藥,吃不下東西就輸營養液,如果是發燒那就退燒。

  很多事情都是陸瑾笙親力親為,涼紓病倒,同時也折磨了他。

  而偶爾,只要是她心情稍微好了些,或者這頓吃了點兒東西沒吐出來,陸瑾笙的臉色都會舒緩很多。

  他從一開始的慌亂著急,到後面的冷然,就是在這一次次的提心吊膽中轉換的。

  夜裡,他能在她房間坐上整整一晚上,什麼都不做,就看著她睡覺。

  剛來這裡的時候,他已經停了自己的藥。

  但後面他發現不行,於是又開始重新吃,晚上勉強還能睡個覺。

  而現在,他已經想不起來閉上眼睛休息的感覺了,守著她已經成了習慣。

  某個晚上,涼紓從沉睡中醒來,只覺得嗓子在冒煙。

  她形容消瘦地躺在床上,好像病得厲害,仿佛大限將至。

  陸瑾笙看著那模樣,眼睛漸漸就變得深紅,卻只是坐在沙發裡一動不動,若是往常,他還會上前檢查她的燒退沒退。

  涼紓想喝點水,於是她側頭朝沙發那邊看去,很平靜地盯著陸瑾笙。

  不用她說什麼,陸瑾笙很自覺地起身端了水過來喂給她,在這之前,他還試了試水溫。

  做完這個,他還是伸手探了探她額頭上的溫度,察覺到沒有發燙的痕跡,他才舒了一口氣。

  但涼紓覺得自己眼皮都是燙的。

  她咽了兩口口水,眼神平靜無波地盯著天花板,嘴巴張了張,想開口說話,卻發現許久不曾開口,嗓子好像已經廢掉了。

  涼紓手指抓緊了被褥下的床單,這才輕輕出聲,她說,“陸瑾笙你看,你把我困在這裡,我是活不下去的。”

  陸瑾笙就這麼站著,只低頭看著她,眼神深邃又深沉,從她的眉眼到唇,到五官的每一處他都仔仔細細地看著,生怕遺漏了某個地方。

  涼紓眼睫無意識地顫動著,繼續說,“我每天都有出去散步,回來也看書,早飯、午飯、晚飯我都有好好地吃,可吃下去要吐出來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她轉頭,視線跟他的對上,不僅僅是她,連陸瑾笙這段時間都瘦了不少。

  她笑笑,“你放了我吧,把我帶回去,讓我回到他身邊,行嗎?”

  涼紓伸手拉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

  陸瑾笙緩緩閉上眼睛,微微低著頭,房間裡的暖光將他的影子照的鋪在牆壁上,無端有一種蕭瑟冷清在蔓延著。

  很快,拉著陸瑾笙手指的那只手動了兩下,緩緩地、沒有生氣地松開了。

  他側目望去,那只纖瘦的手軟趴趴沒有任何力氣地搭在被子上,手指細如蔥般,手背血管凸起,蒼白透明。

  這個晚上後,涼紓無端陷入沉睡,醫生不管用了多少辦法都沒用。

  有人說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式的沉睡不醒。

  就像到了冬季,熊因為沒有足夠的吃食就會冬眠一樣。

  ……

  早就安排了醫生等在郊區的別墅裡。

  車裡,陸瑾笙一路抱著涼紓,她安安靜靜地靠著他就好像真的只是睡著了一樣,仿佛下一秒她就能醒過來跟自己說話。

  虞城天氣很不好,溫度跟那個海島不能。

  陸瑾笙裹了一張厚厚的毯子在她身上,然後抱著她下車一路往別墅裡走。

  三天後的某個早上。

  躺在床上的人倏然睜開眼睛。

  照舊是白色的天花板,房間裡很安靜,她手背上還打著吊針,輕輕地側頭,床邊正趴著一個人,是陸瑾笙。

  他背後照舊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就算是窗簾被全部拉開房間裡也很昏暗,外頭的天空是蒼白的,陰沉的,一片留白之下,是一片整齊又蕭瑟的白樺林。

  天空好像下著小雨,就光是看著,涼紓都好像能夠感受到那刺骨的風落在自己皮膚上的感覺。

  熱淚逐漸湧上眼眶,她閉上眼睛,裂開嘴無聲地笑了。

  身體比上次剛到海島醒來那會兒更加虛弱,她沒力氣開口說話,只是略微比沉睡時要顯得粗重的呼吸聲將陸瑾笙從淺眠中拉回現實。

  陸瑾笙對上她的視線,心裡有什麼東西正在緩緩地生長,好像在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眼皮動了兩下,嗓音沙啞,看著她說,“想做什麼?”

  涼紓伸出被針眼戳的青紫的手,指了指窗外,張了張口,“想……看看風景。”

  醫生先是進來給她檢查了身體,確認各方面的情況都得到了改善他們才離開,她剛剛醒來,應該要吃點兒東西。

  於是陸瑾笙在落地窗那兒支了一張簡易的小桌子,將飯菜放在上面,再把她抱過去。

  房間裡很溫暖,不用擔心她會冷,但他還是往她身上披了一件披肩。

  他就坐在一旁看著她吃,眼神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甚至於看她的眼神還有些緊張。

  等她安然地吃完一口飯,陸瑾笙緊張的神經才放松些,又是松一口氣的姿態。

  涼紓捏著勺子轉頭看他一眼,“你不吃點東西嗎?”

  雖然生病的人是她,但是好像這些日子裡,陸瑾笙也並沒有比她好過到哪裡去。

  男人搖搖頭,薄唇抿的很緊,“你吃。”

  涼紓點點頭,低頭開始默默吃飯,喂自己一口飯,就抬頭望著窗外。

  興許是環境的影響,她在這裡養了幾日,身體也慢慢地開始好起來。

  陸瑾笙幾乎每天都跟她在一起。

  在這裡沒辦法散步,外頭天氣太差了,但涼紓也不需要。

  她跟在海島上的作息差不多,每天最多的時間還是看書,陸瑾笙就陪著她。

  這裡有兩個書房。

  涼紓常用的只是其中一個,另外一個被鎖了起來,但陸瑾笙偶爾會進去。

  她曾經聽到他在裡面說過話,所以她想,那間書房裡應該是有電話。

  只是她需要將鑰匙找出來。

  某個晚上,她坐在樓下客廳裡吃水果,陸瑾笙餐廳裡出來,坐到她身邊,涼紓將手中的果盤遞過去,他不喜歡吃這類東西,但鬼使神差般拿了一塊放進嘴裡。

  蘋果甜的發苦的味道在口腔中彌漫,涼紓問他,“好吃嗎?”

  陸瑾笙點點頭。

  她又將果盤遞過去,“還吃嗎?”

  他又吃了一塊,嘴角弧度逐漸柔軟下來。

  下一秒,涼紓盯著電視機裡演的節目,對他說,“我想見見玖玖,你可以找時間去給我拍一下視頻嗎?”

  陸瑾笙這次臉上沒什麼情緒,反而說,“你要是想,等以後我們可以接她過來一起住。”

  “那還是算了,你就先給我拍一個視頻吧,我想看看她。”

  過了沒兩天,陸瑾笙還就真的給了她拍了視頻過來。

  他將平板拿給她,涼紓拿在手中,看著他,哽咽地說了一句謝謝。

  她自己摸回房間,鎖上房門,在床邊的地毯上坐下,然後這才打開視頻。

  視頻其實很短,一分鐘都不到。

  背景是在涼玖玖的學校,她被許山海牽著從校門口一蹦一蹦地走出來,身上穿著的是羽絨服,戴著可愛的帽子,走路照舊不太安分,還不喜歡看路,偶爾要回頭跟身側的許山海說話。

  涼紓看著看著就哭了。

  但心裡是欣慰的。

  她的女兒在她離開之後依然過得很好。

  欣慰之余還有絲絲的難過,不知道小姑娘會不會經常想念她?

  這個晚上,涼紓並沒有下樓吃飯。

  陸瑾笙拿著別墅的備用鑰匙開門進來時,沒開燈,乍一看沒找到她人在哪兒,室內十分昏暗,陸瑾笙心髒漏跳了一拍,喉結滾動間,他已經抬手拍開了燈。

  刺眼的燈光讓躺在地上的女人慢慢睜開眼睛,她抱著平板起身,眯起眼睛望著站在門口的男人。

  陸瑾笙眼神閃了閃,朝她走過去,順勢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想睡覺為什麼不到床上去?”

  她揉揉眼睛,“沒想到會睡著,幾點了?”

  “晚上七點,”他說,“下樓吃飯吧。”

  涼紓搖搖頭,“我不餓,你吃吧。”

  他站著不動,看著她。

  “怎麼了?”涼紓問。

  陸瑾笙嘴唇翕動,眼神深邃異常,“過不了多久,我們要離開這裡。”

  涼紓心髒一下揪緊,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攥成一團,“為什麼?”

  他只是看著她,並沒回答。

  “是不是……他找到這裡來了?”涼紓小心翼翼地問出這個話。

  陸瑾笙勾了勾唇,挑眉看著她,“很希望?”

  她垂眸不說話,臉上其實並沒有過多的情緒。

  “那你要失望了,他暫時還沒找到這裡來。”他說。

  涼紓抿緊唇,低頭盯著地面,“那我們為什麼要離開?”

  “你如果死心了,那我們就不離開。”他跟著就說。

  涼紓手指掐著自己的手心,閉了閉眼,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難道這些日子以來,我看著很像沒死心的樣子嗎?”頓了頓,涼紓抬眸望著他,嗤道:“所以說,你很怕他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