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懷周穩定呼吸,重復道:“你不能用這種肮髒的手段對付杜杉月,尤其是你讓人找來的那……”

  “是她,欺人太甚!”

  趙曉倩的臉在屋裡的時候沉了,聲音也很冷,像是被激怒了。

  如果一直是那個狀態,回家後本就由她情緒主導的氛圍會僵硬又冷,她不緩和,余懷周緩和不了。

  可出來後不是了。

  余懷周和屋裡一樣,再低聲也還是暴跳如雷。

  趙曉倩卻沒再冷。

  像是不曾被激怒般,聲音腔調等,平穩又正常,有那麼幾次還勾起了笑。

  神情間沒有從前倆人好好時的親呢,卻也沒房間裡無形的劍拔弩張。

  像是倆人剛才沒對峙過。

  這種狀態等一切結束了回家。

  家裡氛圍是過得去的。

  想衍變成之前親呢的氛圍,不突兀也不難,趙曉倩可以主導,余懷周也可以。

  但她打斷余懷周的這句話不是。

  不是被激怒。

  也不是平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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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每個字眼都像從齒縫中硬擠出來。

  憤怒到她的背影,乃至頭發絲都好似憑空燒起了一團火。

  趙曉倩像是快被憤怒和惱怒燒成了灰燼。

  在余懷周的印像裡。

  趙曉倩很多時候情緒都是平穩的。

  正兒八經的憤怒很少很少。

  這算是余懷周第一次只是背影便辨出她怒了。

  還不是尋常的生氣,或者是一時躥升的怒火。

  是拼命按壓按壓再按壓。

  按壓到極點後沒辦法再按。

  因為再按,她整個人像是要被逼瘋了。

  余懷周被打斷的剩下話,被動停住了。

  下一秒。

  憤怒不止沒降,反倒在短短時間燒到極點的趙曉倩,猛然回身狠狠抽出被攥住的手臂。

  轉身開門就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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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懷周回神,跟上拉她,“你聽我說……”

  ‘啪’的一聲清脆響聲。

  趙曉倩朝不過碰觸到她衣玦的余懷周狠狠甩下一巴掌。

  這巴掌的力道大極了。

  用力到余懷周的臉偏到一邊。

  白皙精致側臉上通紅的巴掌印在昏暗中依舊顯眼奪目。

  趙曉倩盯著他的側臉,眉眼壓低成線,一字一句重聲道:“如果你還想我們之間有機會和從前一樣。”

  她手指向漆黑的樓梯,憤怒到語調高昂,“閉上你的嘴,滾回家!”

  趙曉倩踩著高跟鞋也不過堪堪到余懷周下巴。

  更不要提她骨架纖細,余懷周肩膀很寬。

  倆人力量懸殊,只一眼看,八輩子追趕,也成不了一個量級。

  但因為趙曉倩身上半點不熄滅,反而越燒越烈的怒火。

  她瞧著像是整個籠罩了余懷周。

  說出口的每個字,都給余懷周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冷意。

  趙曉倩在警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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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你敢再開口,哪怕是我答應了會和你好好過下去,永遠不主動提分手,我們也照樣完蛋。

  我多的是辦法逼你主動對我提分手。

  余懷周的眼眶在這瞬間紅透了。

  胸膛從開始的輕輕起伏,幾秒後起伏的弧度重到了極點。

  他偏過的臉一直沒正過來。

  但趙曉倩看得見他眼尾的紅暈,和下眼瞼長睫那越來越多的水汽。

  以及想克制,卻克制不了,不斷垂下的唇角。

  趙曉倩的怒火尤在,半點沒熄滅。

  可心髒卻也真的莫名像是被針扎了下。

  她想說你為什麼要哭,為什麼又要哭。

  你是個大男人。

  就算是年紀輕,這也不是你動輒就哭的借口。

  還有,你哭什麼啊?你有什麼好哭的?

  我對杜杉月做什麼是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系!

  你不是厭惡杜杉月嗎?

  你不是惡心杜杉月嗎?

  我對她動手,讓她再不能靠近你,你不該高興嗎?

  你不該自己背地裡偷笑嗎?

  你現在是在干什麼?

  為什麼攔我?

  憑什麼攔我?

  你又要拿什麼理由和借口來攔我?

  趙曉倩想撕破臉質問他。

  余懷周。

  你護杜杉月,到底是因為她那可以讓你躲避我追著和你領證。

  還是因為你把我追到手後感覺沒意思了,轉而對杜杉月動了心思。

  趙曉倩是真的想質問和訓罵。

  這些話幾乎都要撐破了她的喉管。

  不吐出來她感覺自己早晚會被堵塞到窒息。

  但……

  余懷周在眼淚控制不住下來前一秒倉皇背過身了。

  趙曉倩指向樓梯的手指微微合攏,手臂垂下。

  朝後一步,背靠牆壁,躬身扒了瞬發,盯著地面深呼吸再深呼吸,嘗試往下壓依舊不斷燒起的怒火。

  勸慰自己冷靜,無論如何都要冷靜。

  尤其是……

  趙曉倩輕覆膝蓋的手微微用力,大口呼吸的同時,無聲說——“趙曉倩,你答應過他的,不和他吵架,好好和他過下去。”

  趙曉倩始終記得,她答應過余懷周,好好過。

  不和他發脾氣、不和他吵架、不和他提分手,好好過下去。

  這是她欠他的。

  趙曉倩從答應了,就一直記著,沒忘過。

  所以最後那兩個很想很想問的問題,趙曉倩一個都問不出來。

  因為問出來了,余懷周就要給答案。

  後者可能性一般,尤其是對杜杉月動了別樣的心思。

  剩下的躲避領證還有追到手感覺沒意思。

  不管答案為哪個。

  對別人來說,都是天大的事。

  可對趙曉倩來說,不是大事。

  因為追到手沒意思了,她和他提好好過之前就已經預想過了,可以接受或早或晚這個結局來臨。

  說到底,倆人年齡化差異太大。

  等過幾年,她年華不在,余懷周的花季甚至還沒開始。

  她心裡真的可以接受。

  至於躲避領證對趙曉倩來說更不是大事。

  她勸慰過自己,余懷周還小,加上就算他表現的再喜歡自己,她從前對他做下的事在那放著,還有,她說過實話,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余懷周。

  就算是喜歡了,也百分百可以肯定沒有余懷周多。

  余懷周不願意和她領證,很正常。

  而且領證的想法當初突然冒出來,是因為余懷周不安太濃郁,她想安撫他不要害怕。

  余懷周不害怕,也沒有不安了,目的達到了就足夠了。

  領不領證無所謂。

  趙曉倩真的勸過自己。

  百般勸慰過,也接受了。

  心裡接受是真的。

  她問不出口,去聽余懷周給出准確答案也是真的。

  到底是躲避不想領證,還是把她追到手感覺沒意思了。

  她可以在心裡勸慰自己千萬遍,找一個自己能接受的理由。

  從他嘴裡知道,不行。

  趙曉倩篤定,兩者不管哪者從余懷周嘴裡吐出來,她心裡都會不舒服,很憋悶很憋悶。

  憋悶到對他笑不出來。

  憋悶到沒有辦法不對他提分手。

  當成無事發生,自欺欺人,粉飾太平的接著和他好好過。

  余懷周掉眼淚了。

  趙曉倩不知道為什麼,非要猜,會朝被打的太狠,卻還不了手的憋屈想。

  至於她自己……

  趙曉倩在眼淚無聲掉落地面後。

  默默的想。

  累。

  談戀愛真他媽累。

  趙曉倩把眼淚眨掉,深吸口氣再深吸口氣。

  一次又一次數不清第多少次往下按壓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勉力按下後,彎下的腰直起,貼著牆壁,長腿朝前屈伸。

  她在余懷周仰頭像是控制住眼淚想轉過身時開口,“別說話,也別轉過身,聽我說,聽完。”

  趙曉倩這句話不平穩不冷,也不憤怒到像是個沒了理智的瘋子。

  啞啞的,很慢很疲倦。

  趙曉倩是真的累和疲倦。

  因為按壓快把她逼瘋的怒火。

  因為好生氣、好委屈、好憋悶,卻因為這該死的戀愛,因為許諾了和他好好過下去,不提分手,什麼都不能說。

  說了哪句,她都過不下去,也控制不住不提分手。

  至於逼他分手……趙曉倩做不到。

  人不能在同一個坑裡栽倒無數次。

  她甩不開余懷周,怎麼著都得和他在一起,還不能虧待,不能惡語相對,能對他多好就對他多好。

  根本原因便是虧欠。

  人怎麼能一債不還,接著又欠?

  趙曉倩筋疲力盡。

  只能解釋,把能解釋的,掰開了揉碎了和他解釋清楚。

  試試看,倆人能不能不吵架不爭執的把這件事協商好。

  粉飾太平,接著好好過。

  她仰頭閉閉眼再睜開,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啞聲開始解釋:“我知道這個世界很大,人很多,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你對別人保有善意沒毛病,但你若是要求別人對你也保有善意,就有問題了,所以我沒有強求過,不管做什麼,只想求個問心無愧,我認為這麼做就夠了。”

  “余懷周。”趙曉倩說實話,“我不管你信還是不信,我最開始對杜杉月挺好的。”

  “在商務會所她求我救她,她身後烏泱泱全都是男人,其實沒什麼好怕的,那地老板我認識,監控還在,真沒什麼好怕的。但我有點小小小小的陰影,怕很多男人包圍我,可我還是保護她了,擋在她身前和一群人對峙。”

  “後來她缺錢求我,我把她簽下了,正常六四,親自給她規劃路線,想讓她走的又遠又穩。”

  “公司變故,她的路線要改動,需要去酒局,這在圈裡常見且正常的不得了。但我還是感覺很愧疚,能跟的一直在跟,把她擋在身後,不讓人碰她一根汗毛,竭盡我所能,在護她。”

  “這些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全是小事,也不是只護她個人。專門說出來甚至很矯情。而且我很清楚人和人不一樣,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可能認為你對她挺好,但在別人心裡不一定。我都清楚,凡事確保自己問心無愧就足夠了。”

  “我真的想的很清楚,這麼多年一直這麼過來的,從來沒在意過。可杜杉月讓我在意了,只要想起她……”趙曉倩低聲說實話,“我會委屈。”

  “因為我想不通,只一個她喜歡你,而我們當時在一起,不,那會已經不在一起了,只是你還在我身邊轉而已。她就可以不看我開始對她的善意和保護,一次一次又一次,沒完沒了的算計我嗎?”

  “毀我金珠一次一次又一次。把我從前招募的全部員工,甚至從南城帶來的,都弄走,讓我無數次的走投無路。”

  “委屈後,是憋悶。因為我清楚的知道金珠一次次出事,沒完沒了的出事怪不得杜杉月,更該怪的是我自己。”

  “我早就知道她不是個好東西,一回比一回看得清楚,卻因為貪婪,死活不願意放手。每一次被杜杉月算計到走投無路,感覺金珠好像要完了。我都憋悶到心髒像是被一只手牢牢的攥住再攥住,整只手全是心髒滲出的血,它還在攥,怎麼都不松開,我憋悶到有時候甚至想捅死我自己。”

  “委屈也好,憋悶也罷,因為現狀改變不了,只能受著。自己選的,就必須受著。我和杜杉月第一次徹底撕破臉後,迎來了很長時間的平靜。我有時候想,等合約到期了,她滾蛋了,委屈也好,憋悶也罷,結束後它們會徹底遠離我,但我後來發現,她給我帶來的何止這些啊。”

  趙曉倩唇角無意識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沙啞的低語在昏暗的消防樓梯蕩起回音,“前幾天我遇到了一個小姑娘。人長得很好看,溫順溫柔又有教養,哪哪都招人喜歡。而且她是個孤兒,靠自己一個人在這世上很努力很辛苦的生活著。沒有哪條法律規定說碰到這樣的女孩子你一定要靠近善待她。你可以不靠近、不善待,遠遠的避開,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麼做很正常,沒人能挑出你的毛病。”

  “可但凡是個人,就不該對這麼努力活著的女孩口出惡言。未曾深交,只一眼把她劃分到惡人的行列。提起戒備和審視揣測就罷了,甚至提起惡意。”

  “你知道嗎?”趙曉倩看著漆黑的天花板,隱隱的,好似看到了那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鑽入她心髒的扭曲陰暗面。

  趙曉倩睫毛顫動了瞬,鼻腔突兀的,再次酸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