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晟聲音輕飄且灑脫的厲害。

  像是牢底坐穿也好,二三十年也罷,對他來說無所謂。

  不止。

  趙曉倩隱約感覺陳啟晟無所謂的何止是這些。

  愛寶如何,他無所謂。

  龔蓓蓓和他取消婚約,失望透頂還是如何,他也無所謂。

  說無所謂好似又有點說不出的不准確。

  因為他語氣平平。

  唇角帶笑。

  姿勢瞧著也隨意。

  全都混在一起,加上周身的氣場。

  莫名讓趙曉倩品出了點孤寂落寞,好似被世界拋棄了的味道。

  趙曉倩眉頭緊皺,偏臉和江淮對視一眼。

  到底相識了多年,有默契。

  江淮微微挑起眉。

  趙曉倩明白他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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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陳啟晟在裝。

  和她的感覺一模一樣。

  可……裝什麼呢?又裝給誰看?

  趙曉倩偏臉看了眼身後斂眉搓著手,不知道也看不出來在想什麼的安然。

  眉頭緊皺,不給陳啟晟裝的機會。

  將視線轉移到面談室站著面面相覷的大片屬於陳啟晟的律師,聲音冰涼不變,且擲地有聲,“我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把陳啟晟栽贓陷害的證據給我找出來,全部。”

  律師們和趙曉倩想的一樣,嘩然沸騰了。

  趙曉倩唇角勾起冷笑。

  篤定他們雖然不知道她剛開始和陳啟晟談了什麼。

  但江淮就站在她身邊。

  這地的人也枉法站在她身邊。

  還有陳碧雲。

  東部如今實實在在的掌控者。

  隱蔽不輕易出面,但想要做點什麼,沒人敢阻攔,也沒人敢作對的陳碧雲馬上就會到。

  律師的反應和趙曉倩想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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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議論紛紛嘩然不絕後。

  目光齊刷刷的定格在陳啟晟身上。

  說到底,陳啟晟是東家。

  可陳啟晟還是那樣。

  不反抗、逆來順受。

  這遭莫名其妙的變故,讓陳啟晟帶來的律師額頭滲出了汗水。

  到底是有違律師准則。

  律師團隊中為首之人喊出聲,“陳總。”

  趙曉倩視線隨著眾人,一起移向了陳啟晟。

  在心裡默默的想。

  我看你還裝不裝,又有沒有膽子接著裝。

  趙曉倩是讓江淮幫忙了,也聯系了陳碧雲,加上這是京市,陳啟晟落下風為板上釘釘。

  只要趙曉倩想,讓陳啟晟把牢底坐穿,不難。

  不難是不難,但仍需要費點功夫。

  因為愛寶身家太盛。

  還有,陳啟晟知道她舍不得放過愛寶能給金珠帶來的利益。

  那麼按照正常邏輯來說,陳啟晟不是沒有還手的余地。

  尤其是愛寶最近啟動的項目太多。

  他是唯一的掌舵者。

  陳家父母接手,不說節目效果和節奏能否把控。

  為了不擴大掌舵者出事帶來的惡性影響,他們兩口子會直接叫停不少節目。

  趙曉倩只要想從愛寶這給金珠爭取利益,陳啟晟就真的不是毫無還手的余地。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律師站隊。

  陳啟晟不發話,放任律師倒戈的話。

  他栽贓陷害的證據擺出來,一個小時的時間都長了。

  這是證據,更是把柄和軟肋。

  落到趙曉倩手裡,陳啟晟想翻身,難如登天。

  趙曉倩的目光和場中的律師一樣。

  牢牢的鎖著陳啟晟。

  等著他給個態度。

  等了不過幾秒。

  聽見陳啟晟恩了一聲。

  律師皺眉追問,“您的意思是……”

  陳啟晟打斷,語氣依舊平平,“隨便你們吧。”

  他垂著頭,聲音沒什麼情緒,像是習慣了,“背叛和拋棄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

  話說完,陳啟晟從懷裡摸出根煙點燃。

  無波無瀾的按響打火機。

  平靜的吞雲吐霧。

  像是……認命了。

  得了東家認命想法的律師們錯愕,卻也沒辦法,面面相覷下,相互點了頭。

  這事是真的滑稽,且發展的太快。

  有兩個圓滑的。

  又想背叛,又不想得罪陳啟晟的為自己找補。

  說東部的陳碧雲女士下場。

  他們也沒辦法,加上淮安的江淮等……

  陳啟晟打斷,“技不如人,我認。”

  嘩啦一聲輕響。

  陳啟晟拉開了窗戶,站在窗邊,平靜無波瀾道:“出去吧。”

  這是真的認命了。

  遠遠超出了趙曉倩的預料。

  趙曉倩突然……有點迷茫了。

  被江淮扯了下回神。

  江淮低聲道:“快刀斬。”

  他的意思是不管陳啟晟是不是在裝。

  又是裝給誰看,想要達成什麼目的。

  栽贓陷害的證據只要拿到手。

  趙曉倩便掌握了這件事的主控權。

  坐牢還是如何,後期再定。

  現在該做的是抓緊時間和時機。

  趁陳啟晟這會不反抗,直接快刀斬亂麻。

  趙曉倩點頭,讓江淮的發小把律師們帶出去,騰出一間辦公室,一小時內她要陳啟晟栽贓陷害的證據。

  人大片進來,大片出去。

  轉瞬只剩下趙曉倩和江淮。

  趙曉倩和他一邊商量接下來的安排,一邊朝外走。

  三兩步後回身,看向人群消失,唯她一人還站立在原地的安然。

  “安然。”趙曉倩皺眉,“走了。”

  安然抬頭看向她,抿唇一瞬,轉身朝她走了一步。

  下一秒。

  站在窗邊抽煙的陳啟晟動了。

  唇角噙著煙,躬身趴在窗台上,他半個身子像是探出了窗外,弧度很大。

  雖然這是二樓,不管你怎麼摔。

  只多是殘廢,憑空死亡的可能性接近於無。

  陳啟晟的話和行為出乎了趙曉倩的意料。

  但趙曉倩卻依舊沒認為他會尋死。

  哪怕他這會的背影瞧著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

  她喊安然走。

  安然的身子面對趙曉倩。

  臉卻側著,在看陳啟晟。

  在趙曉倩喊她後,啟唇,“陳啟晟、你……說的不對。”

  安然淺淺的呼吸了口氣,一直交纏的手掌分開,垂落在身側。

  緩慢的握成了拳頭。

  她聲音很慢很慢,像是小兒學舌,卻很穩定,不結巴了,“關於趙總的……你說的不對。”

  安然說:“她……來,是因為你欺辱我。扒上愛寶,是在商行商。”

  “她不貪心,是你欺人太甚,咎由自取。”

  陳啟晟手肘依舊放在窗沿上。

  半個身子也依舊在外面。

  但臉卻偏了過來。

  一半在窗外的黑夜,一半在屋內的燈光。

  他噙著煙,語調含糊,眼神晦暗不明,“我欺人太甚?”

  陳啟晟輕笑了一聲,猩紅光點因為唇瓣動作,上下晃動不斷,“是我欺人太甚,還是你欺人太甚。”

  他唇角的猩紅光點太盛了。

  顏色濃郁到眼底好似都被熏染上了血腥。

  陳啟晟說:“現在無能為力,只能任人宰割,被宰割後無人相救,也永遠不會有人相救的是我。而你這個婊子,在對這樣的我炫耀。現在這種情況下,你竟然對我說是我在欺人太甚。”

  他驀地噗噗噗的笑了,猛的吸了口已經燃燒到尾聲的煙頭,垂頭吐出來,抬腳輕輕的踩上去,碾壓。

  腳步多重。

  聲音多荒涼。

  還帶著一種讓人聽著很心酸的自嘲。

  “你說的沒毛病,的確是我咎由自取。炫耀的更沒毛病。畢竟你有了靠山可依靠。這靠山強大到可以讓你把你從前對我的背叛和拋棄合理化。不……”

  陳啟晟說:“是正確化。”

  “就像是在樓梯間裡,你反問我說,先錯的是我。”

  “我那會不明白,你哪來的膽子和底氣敢對我說出這種倒翻天罡的話。”

  “現在我明白了,因為你有了靠山。而我陳啟晟什麼都沒有。”

  “所以哪怕明明是你親口答應我,說這輩子都不會拋棄我,背叛我。錯的依舊不是你,是我。”

  “哪怕你背著我和那個雜碎上床,背著我和那個雜碎結婚,錯的依舊不是你,是我。”

  “拋棄的是你,背叛的是你,羞辱利用踐踏我的還是你,但錯的不能是你,只能是我。”

  陳啟晟說完,盯著安然隱隱泛紅的眼睛,壓下眼底的得意。

  一字一句吐出話,“因為我沒有靠山,你有。我馬上就要牢底坐穿,一無所有,人生乍然而止。可你的人生因為有了靠山,才剛剛開始。”

  “就像是社會秩序和生存法則向來由站得高的人所制定,如今你和我之間,你站的高,我低到塵埃,自然什麼都是你說了算。”

  “對的是你,錯的是我,你說了算。被拋棄被背叛是我活該,你沒有半分錯處,還是你說了算。”

  陳啟晟眼圈半真半假的紅透了。

  “哪怕是我再委屈、再不甘、再憋悶和憤怒!我也只能把它們朝肚子裡咽,任由它們在我身體裡發爛發臭,流膿生蛆。也什麼都不能做。”

  “因為我敗了,我不配。”

  “所以我認了。”陳啟晟額起下巴,“我認了,什麼都是我的錯,全部的全部,只是我的錯,你一定點錯都沒有。”

  陳啟晟眼尾滑落一行淚,“你滿意了嗎?”

  安然本面對趙曉倩的身子,不知道從哪一秒開始,面對了陳啟晟,她慌張的解釋,“我不是、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想表達的、也不是、不是都是、你的錯。是我們……”

  “安然。”趙曉倩打斷,“他在pua你。”

  陳啟晟眉頭猛的一皺。

  瞳孔快速閃爍一瞬。

  沒辯解。

  身子像是有點站不穩的晃動了一瞬。

  手扶住窗沿垂下頭。

  淺淺的深吸口氣,喃喃自語,“全是我的錯……”

  他轉過身,面對窗戶,背脊微微彎下,嗚咽一聲,哽咽呢喃,“是我的……錯。”

  安然原地沒動。

  趙曉倩再次喊一聲。

  看她用胳膊擦不知道什麼時候掉落的眼淚。

  看她垂在身側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重新糾纏在了一起。

  交握力道緊到指骨泛起凜凜青白。

  趙曉倩無意識嘆了口氣,“他是故意的,裝的,從我給陳碧雲打完電話,知道勝券不大,他便開始裝,裝給你看。”

  陳啟晟的嗚咽聲淡了。

  虛偽和假,昭然若揭。

  趙曉倩朝安然伸出手,“走吧。”

  安然看著被趙曉倩戳破,沒了嗚咽,扶著窗沿雙手因為惱怒一點點收緊的陳啟晟。

  低聲說實話,“我知道。”

  她抬起胳膊擦眼淚,手再握回去,因為哭泣,胸膛不停的抽抽,“他……他經常這樣,就是個、神經病,是個變態……”

  陳啟晟驀然回首,眼底暗沉密布,“你個賤人……”

  安然驟然打斷,“你不許……罵我!”

  她聲音巨大,“也不許!不許說話!”

  她身子前傾,歇斯底裡到脖頸迸出屢屢青筋,“不然!我就真的!不去你!不去你身邊了!”

  她眼淚斷了線的往下掉,胸膛急速起伏:“你!你不要說話!”

  安然轉身面對趙曉倩,抽噎不停,眼淚不斷,“趙總……你能不能給……給愛寶一個……談判的、機會。”

  趙曉倩沉默了。

  安然因為哭泣,話連不成線。

  她和第一次與趙曉倩遇見時一模一樣。

  相握的手分開,揮舞著協助她說話。

  把她想表達的意思表達清楚。

  她說她不願意下跪對陳啟晟道歉,是因為當年的事,她認為是陳啟晟有錯在先,如果不是他的錯,她不會選擇背叛和拋棄他。

  但不可否認。

  她依舊是有錯的。

  不管是什麼原因。

  她答應了不拋棄不背叛陳啟晟,就該做到。

  陳啟晟性子從小就和正常人不一樣。

  霸道偏執且極其的圈地盤。

  到瘋狂的地步。

  他受不得半點背叛和拋棄。

  真的受到了。

  不還回去,他的心髒會像是扎了一根刺。

  扭曲到可以不管身份地位,親人前途和未來。

  她什麼都知道。

  卻還是背叛和拋棄了他。

  在京市瞧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照陳啟晟的性子,即便是玉石俱焚,也不會放過她。

  那麼她就該接受她的選擇會給她帶來的後果。

  她求趙曉倩再給一次談判機會。

  這次談判內容。

  就按照陳啟晟在別墅那提出的。

  她留在他身邊。

  愛寶給金珠五個節目。

  安然說完了,面對趙曉倩,恰好,擋在了陳啟晟身前。

  從趙曉倩的視角看,像是在護著他。

  安然淚眼婆娑問,“可以嗎?趙總。”

  趙曉倩視線越過她,看向她身後不裝了。

  依靠窗沿,環胸冷冰冰,意味不明打量安然的陳啟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