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倩在安敏來之前,被護衛隊兩個守衛拖拽到了廣播大樓的外面。
她那會很想爬起來。
但凡有點臉面,都不想在冬日裡,在一群等著拿走她生命的大男人面前就這麼躺著,尤其是他們就這麼看著。
但趙曉倩太冷了。
冷的她只能躺在冰涼的地面,蜷縮成一團,哆哆嗦嗦的等待這突然變故給她帶來的結局。
她是真的跑不動了。
後來看著她的兩個守衛突然被打暈不在她的意料中。
被黑著臉的安敏猛的拽起來,一頭扎進廣播大樓的後門,也不在她的預料中。
違背命令帶她走,像是想救她的安敏,此時此刻說出的話更不在她的預料中。
她是這座城的守衛。
違背了指令把她帶走,不是帶去城門試圖逃跑,也不是帶去她家藏起來。
說明在她的測算裡,趙曉倩沒活的可能。
她救她,還是冒著違背指令可能會被處死的風險救她。
只是想讓她死前穿暖和,死的體面一點。
這個發現,讓趙曉倩恐懼的頭皮發麻。
她在安敏不聞不問,接著朝她認定的方向跑後。
大力掙扎。
趙曉倩剛被甩上去時,被安敏肩膀頂的想吐。
安敏調整了位置。
想讓趙曉倩好端端的在上面待著,需要她的配合。
趙曉倩的不配合,讓本就不好出力的安敏身子一歪,肩膀上的趙曉倩整個滑了下去。
她狠皺眉,拽著趙曉倩就想再扛上去。
觸及趙曉倩的眼淚時,唇線抿直,聲音強硬,“一旦去主院找家主,你連最後的體面也得不到!”
趙曉倩半坐在地面,手抓住她的手臂,臉上落滿的淚,在黑夜中好像結成了冰,她發紫的唇開合,“去……”
趙曉倩眼淚不斷,“去主院……找。”
安敏語調拔高,“想要你命的是家主夫人和長老!你剛才的廣播已經發出去了!現在守衛隊的人窮追不舍,說明家主對你的死默認了。”
“二夫人!”安敏怒她的愚笨,“主院裡現在站著的是家主夫人和長老,你去是上趕著找死!”
安敏是四區隊的,抓捕趙曉倩的指令並沒有接到。
她能發現,並且及時趕到。
是因為凌晨一點半換崗後食堂出了終於不是白菜粉絲凍肉的中餐。
她走前,趙曉倩沒吃飯。
趙曉倩這段時間氣色好了太多,可還是太瘦了,安敏認為一頓吃五個羊奶大餅都不夠。
她打包了飯菜,想去看看睡了一下午的趙曉倩有沒有可能還醒著。
不等到地方。
發現一隊和二隊在快速朝廣播大樓出動。
緊接著,上空傳來了趙曉倩的聲音。
安敏會中文,知道趙曉倩說的是什麼。
因為從主院經過。
無意間瞧見門口守著密密麻麻守衛,那些守衛有家主夫人的,有長老的。導致她更知道要讓趙曉倩死的人是誰。
但凡趙曉倩別這麼狼狽的蜷縮在地面。
但凡趙曉倩今兒睡醒,別對她漏出像是人畜無害也需要保護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
但凡她當初沒說,我會拼死護你一命,安敏都不會心軟。
可她就是心軟了。
境外邊界城從小接受的教育是,信仰為首。
安敏的信仰是守護這座城百萬人命的家主。
還有一個信仰,是余懷周上任時說的話。
——人該忠誠於自己。
當時這話在城內引起了軒然大波。
事後在長老的囫圇下無人再提,可卻被安敏記在了心裡。
她忠於家主,更忠於她自己。
她說過要護趙曉倩一命,無論如何都會護她活著,這樣她所許下的承諾才算是兌現了,對不得她的信仰。
可趙曉倩活不下來。
要她死的是家主夫人和長老,是這座城裡掌握話語權的最上層的人。
能帶她回家,穿上暖和的衣服,跪在地上等待槍決,讓她死時是體面的,已經是奇跡了。
跑去主院,根本沒半點可能,更別說去找家主,就連靠近三百米便會被直接按下。
安敏呵斥,“起來!”
趙曉倩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在安敏猛的要拽她起來時。
沙啞喊出聲,“余懷周會救我。”
“他不出現不是想讓我死,是因為他沒聽見,他被下藥了,或者是昏迷了,他不知道。”趙曉倩死死的拽著安敏的手臂,“你帶我去主院,帶我去主院,我……”
“我不想死。”趙曉倩搖頭,在寒冷冬日裡不斷落下的水珠帶出一層又一層的霧氣,“我不想死,南珠……南珠還在等我,我……”
趙曉倩仰頭,驀地嚎啕哭出聲,“我不想死!”
“你救救我。”趙曉倩哭出來的臉像極了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救救我啊。”
主院。
秀蓮站在門口看漆黑的夜,在菲佣來給她披上披風時啟唇,“幾點了。”
“四點了。”菲佣朝後看了眼密密麻麻跪倒一片,因為秀蓮不發話,遲遲沒敢起身的長老們,再看向秀蓮,想說讓長老們先起來吧。
她從小和秀蓮一起長大,自詡對她再了解不過,哪怕倆人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主,一個是僕。
她就是知道秀蓮是這座城裡最善良的人。
可不知道怎麼的。
瞧著前面亭亭站立的秀蓮,她只感覺到陌生。
陌生到連勸慰都說不出口。
她躬身想退下。
冷不丁聽見秀蓮開口了。
“你說明兒一早,家主會讓我從家主夫人的位子上下去嗎?”
“怎麼可能。”菲佣急了,“現在這種時候了,天大的事也不可能換夫人啊。”
菲佣整日跟著秀蓮出入議事廳。
長老在和家主商議些什麼。
秀蓮知道,菲佣也知道。
准確來說,常走動主院的人都知曉。
但她們不怕,因為有家主在。
境外邊界城以前困苦到日日餓死人無數,尚且過來了。
現在富裕的把金子當土塊玩,他們更堅信遲早會過去。
可不怕歸不怕,也會分析權衡利弊。
知道現在情況特殊,照長老們總掛在嘴邊的說辭便是——人心不能亂。
家主和家主夫人更迭對邊界城而言是天大的事。
這種時候,不管秀蓮做了什麼,都不可能會被換。
菲佣勸慰,“您別想了,家主夫人更迭事關重大,不管您做了什麼,家主都不可能動換夫人的念頭,等到……”
她看向秀蓮的肚子,“您懷上下任小家主,這件事就過去了。”
按照常理來說是這樣。
就算因為這件事余懷周惱足了秀蓮,不和她同房。
長老那,後院那,也能按著他進行人工。
只要懷上孩子,趙曉倩死在她手裡這件事瞧著像是就可以煙消雲散了。
可菲佣不知道,余懷周在一個多月前就動過換家主夫人的念頭。
他根本不在乎邊界城如今的情況是不是嚴峻。
菲佣不清楚,秀蓮卻是清楚的。
她隱隱感覺待余懷周知道趙曉倩死在她手裡後,家主夫人這個頭銜會就這麼從她手裡溜走了。
然後呢?
她會被送回母家。
她的家族會因為此蒙羞,在城裡再抬不起頭。
甚至可能會因為她而全族從主城離開,遷往靠近境外的邊城。
再然後呢?
秀蓮仰頭,看漆黑夜空中懸掛的星星,喃喃,“活不下去的。”
境外邊界城無人不拿家主為天。
從小被選作家主夫人的女人遭到撇棄。
不去死的話,她想像不到等待自己母族姐妹和兄弟的會是什麼。
她真的想不到。
但卻清清楚楚,余懷周是想到了的。
他清楚一旦家主夫人下位後,等待她和她母族的是什麼。
天空還是那個天空。
掛滿了星星。
星星在此刻卻突然動了。
於秀蓮面前,組成了一張臉。
少年余懷周,情竇初開的臉。
他雀躍又羞澀,手背後,讓視線和她齊平,聲音帶了點變聲期的沙啞,溫柔的厲害,“因為你,我突然開始期待長大了。”
“是少年總多情嗎?”秀蓮眼眶無意識的含滿了淚水,喃喃低語,“騙子。”
仰起的腦袋放下,淚水像是從沒存在過。
秀蓮開對講機,“一個小時了,找到蹤跡了嗎?”
安拆氣喘吁吁,“找到了。”
話音落地,門外喧嘩突起,秀蓮抬腳想過去。
“夫人。”
秀蓮腳步微頓回身。
余父單膝著地,直勾勾的盯著她,“代價您想好了嗎?”
這個代價,指的是殺了趙曉倩後,她會付出的代價。
秀蓮笑笑,“我不想死,更不想我的家族,父母兄長姐妹因我而死。”
這句冒出突然的話剛落地。
對講機對面安拆的聲音再次響起,“四區隊安敏背著二夫人,她表示二夫人有話要說。”
秀蓮轉身下台階,按響對講,“不准,就地射殺。”
秀蓮大步朝外走。
和她同時,屋內大片跪著的長老在余父的帶領下起身,跟著朝外走。
秀蓮腳步微頓,目光橫向主院門口的守衛。
家主之下是家主夫人,再之下才是長老。
境外邊界城階級分明,守衛橫起槍,擋住秀蓮身後長老的步子。
這地的守衛不止有守著主院的。
還有多年跟著長老的。
瞧見動亂,一時間驚住了。
抱著槍朝前後不知道該動作還是原地不動,主院朝外的門,一時間擠滿了人。
秀蓮越過人群朝外走。
到門口時莫名頓足,回眸朝後看。
目光定格在剛才和她擦肩過去的菲佣模樣的女人背影上。
天色漆黑,院落的燈太暗。
秀蓮眯眼想看清楚,那纖細的背影已經不見了。
“夫人。”對講機裡安拆聲音急促,“四區安敏護著背上的二夫人,如果就地射殺,會……”
他聲音巨大,“會傷了她。”
邊界城因為常年外患的緣故,整個城的人出奇的團結,守衛隊更甚。
“安敏忠於家主,她說只要您出來親口和她說一句,的確是您的命令,她會立刻聽命。”安拆祈求,“您見她一面吧。”
……
趙曉倩來過家主議事廳,也進過余懷周的辦公室,還去過余懷周和秀蓮的院子。
安敏說了,繞過家主議事廳就是余懷周辦公室,出了辦公室朝後走有個門,能直接到秀蓮和他的院子,最裡面就是倆人的臥室。
這三個想從這過去,就必須經過的地方,趙曉倩全都來過。
可她出了辦公室,開了門,到了秀蓮和余懷周的院子,卻找不到倆人的臥室在哪。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溜走。
趙曉倩額角溢出了大片的冷汗。
快走的步子變成了小跑。
越過一個又一個圓拱門,在房間沒找到,反而聽見大片腳步聲後,心髒墜入谷底。
倆人最初打算是安敏帶她進主院。
可悄悄的轉了一圈發現,不只是家主議事廳人滿為患,主院門口同樣圍滿了守衛。
百般測算下。
除非趙曉倩換張臉,否則她根本不可能進得去。
最好的辦法就是引發騷亂。
人多才能混進去。
安敏敲定了議事廳。
她在外面引人,她趁亂溜進去,找余懷周。
這是最好的辦法。
可趙曉倩不想。
她篤定只要找到余懷周她就會平安。
可安敏呢?
她想再想想別的法子。
守衛隊搜查的人從之前悄悄的不驚動平民,已經變成大張旗鼓的搜家。
代表今晚,無論如何秀蓮和長老都要把她找出來在余懷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地處決。
範圍一點點縮小,眼看要不了半小時,倆人連逃的路都沒有了。
趙曉倩沒有選擇,只能走安敏定下的這條路線。
她算了。
安敏能拖十分鐘。
十分鐘怎麼都足夠她找到余懷周了。
可現在滿打滿算她進來不過兩分鐘。
人已經找來了。
趙曉倩在大片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後依舊找不到房門,突然有點絕望了。
“余懷周。”
上次無數槍支指著她腦袋時,趙曉倩感覺距離死亡好近好近。
那次,她恐懼到了極點。
這次。
她還是恐懼,可更多的是不甘心和委屈以及憋悶。
因為距離她回家,只剩二十天了。
趙曉倩在余光瞄見人群後,眼眶紅透了。
她站在漆黑的院子中央,微微彎腰,驀地在黑夜裡歇斯底裡的喊出聲,“余懷周!”
“余懷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