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趙曉倩的抬頭。

  安敏終於看清了她被檐下燈帶出陰影覆蓋的眼睛。

  冷淡又冷漠。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從安敏心中躥升。

  趙曉倩沒注意到她奇怪的眼神,看著不斷下落的雪,平靜告訴對面像是按了暫停鍵的余懷周,“我愛過你,不止太過淺薄,而且輕而易舉便會被消彌殆盡。”

  “余懷周,我對你那點愛,早在京市明珠園回我家的甬道裡便被消彌殆盡了。更不要提還有你強行帶我來這,以及在這座城市加諸給我的種種無妄之災以及傷害。”

  “你自以為是的愛,跟我有什麼關系?”

  “又憑什麼要讓我為你買單。”

  “愛這個字眼,不足以讓發生過的一切煙消雲散。”

  “你和我,早就該是陌路人,這三個月,是你在強求,沒有一秒出自我心甘情願。”

  “為什麼要多出半天,又憑什麼要多出半天?”

  趙曉倩問余懷周,“你加諸給我的種種傷害,配嗎?”

  余懷周在叩門因為著急變成砸門後,掛斷了對講。

  趙曉倩轉身便走。

  找出一個背包,塞進去兩雙鞋襪,從冰箱裡掏出之前安敏給,她時不時很努力的吃也沒吃完的羊奶大餅,一並塞進背包。

  一切裝備齊全,對講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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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曉倩把對講丟給沉默跟著看的安敏。

  余懷周冷靜到像剛才崩潰失控的不是他,“安敏聽令。”

  安敏收回胡思亂想,站正額首,“四區四小隊隊長安敏!”

  “配槍帶二夫人下議事廳後門地窖,三格九點鐘方向推門,一路朝西。”

  安敏狠皺眉,“任務地點。”

  “西一百裡雪橇老鄧,地點莫干停機坪。”

  “保證完成任務!”

  話音到此該結束。

  余懷周卻沒掛斷。

  在安敏皺眉追問後啟唇,“務必護她歸家之路平安。”

  安敏結束通話,把對講別在腰間,原地檢查槍支。

  確定彈藥完整,抬腳就朝外走。

  幾步後頓足回首,“二夫人?”

  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趙曉倩回身,背著包跟在安敏身後出去。

  安敏來過議事廳,但是不知道地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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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後門頓足的功夫。

  趙曉倩越過她,蹲在後門邊角的枯木旁,直接在一片雪白裡吱呀一聲拉開木板,率先下去了。

  說不出的違和又從安敏心中冒了出來。

  上一個違和。

  是因為雖然她跟趙曉倩時間不長,對話更是沒多少。

  但她知道趙曉倩是個良善的人。

  這個良善指的不是外表給人的直觀感受。

  是本性。

  人都說放過家主夫人等是余懷周的意思。

  但安敏知道不是。

  家主放過,是因為趙曉倩不追究。

  最起碼上次在窗台求她,安敏沒從趙曉倩身上覺察出半點怨憎和殺氣。

  這樣的人為什麼唯獨對余懷周這麼冷漠。

  在高高在上的家主和求沒區別後,依舊冷酷的連半天也不願給。

  現在的違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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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懷周所說的這條莫名其妙的出城路。

  趙曉倩好像是……知道的。

  她清清楚楚就在她之前住的院子後面二三十步遠的地方。

  既然知道了,她這麼想離開這裡,為什麼不走?

  安敏一根筋的腦子裡塞滿了胡思亂想。

  但沒時間多思考了,因為先下去的趙曉倩開了手電筒。

  手精准覆上瞧著平平無奇的牆壁一角。

  只是一下,哢嚓一聲細響。

  牆壁發出刺耳的聲響。

  不等安敏抬起手電看裡面是什麼情況。

  趙曉倩在門開了半條縫後直接抬起手電,步伐大到極點的走進未知的黑暗。

  安敏跟在她身後。

  隨著趙曉倩的步子從快走變成小跑。

  在趙曉倩明顯體力不支的停下後攙扶住她,“歇歇吧,大半個小時了。”

  趙曉倩抹掉額頭汗珠,順帶手看了眼手表,眉心緊皺,“不行。”

  她扭頭問她,“你還行嗎?”

  安敏自然行。

  她積年累月接受訓練,這點路對她來說什麼也不是。

  但趙曉倩肯定不行。

  呼吸急促,腿都有點打晃了。

  “我有點累了。”

  作勢想走的趙曉倩原地停下,“三分鐘可以嗎?”

  她看一眼看不到頭的黑暗,再看向安敏,“三分鐘。”

  安敏皺眉,“你為什麼這麼急?”

  這話從她在城裡毫不猶豫的駁回余懷周便隱約能看出來點。

  安敏問沒來得及問的疑問,“別說現在還沒打起來,就算是兵臨主城,你已經下了這條密道,根本不差這半天。”

  她改口,“根本不差這一會。”

  安敏問了,趙曉倩卻沒給答案。

  在三分鐘到後起身,繼續大步朝黑暗走。

  聯合成立後,不斷修改面積要求。

  已經成立的不說了。

  未成立想要成立,需要的面積大到驚人。

  邊界城有二十四座城,主城在其中間,圍繞境外呈半圈。

  地道的方向是向東。

  從地下出去需要越過六個城市的斜面積。

  趙曉倩在黑暗怎麼都走不到頭後,腳步越來越快,再一次變成了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

  安敏下意識伸出手,卻晚了一步。

  在她前方的趙曉倩直接摔趴了下去。

  安敏嚇了一跳。

  彎腰想看看她怎麼了。

  趙曉倩一手握住她的手,另外一手扶著地面,直接站了起來。

  她一直在前面,導致又一個大半小時安敏才瞧見她的臉。

  她很皺眉,“你體力已經耗盡了。”

  地下密道如果短,氧氣是充足的,一旦長起來,氧氣稀薄。

  長時間劇烈運動後,體力消耗是翻倍。

  趙曉倩此刻的臉上全是汗水。

  手掌冰涼且有密密的冷汗。

  安敏拽著她就要坐下。

  手冷不丁被甩開了。

  趙曉倩抹掉額頭的汗水,“來不及了。”

  她扶著牆壁繼續朝黑暗,喃喃自語,“來不及了。”

  再多的疑問,因為她的一步不停,也被動的咽了回去。

  安敏朝前,扶著趙曉倩繼續在黑暗裡前行。

  長達一個多小時的奔走,漆黑終於迎來了終點。

  趙曉倩看了眼手表,一步步走近大雪帶來的若隱若現白。

  手彙入雪和草堆積的出口時。

  安敏耳尖微動,徑直擋在她身前。

  手中抱著的槍抬起,眉眼肅殺的盯著她們來的方向。

  靠近終點,安靜的地道裡彙入了呼嘯的風聲。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溜走。

  憑空出現的腳步從輕變重,且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急。

  安敏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在人完全出現在視野後松開。

  安敏不想,也不敢,余懷周是家主,是這座城市的神明。

  不管他給出什麼指令。

  守衛的職責是百分百完成。

  不管他做什麼。

  守衛的職責是看著,並且無條件的提供幫助。

  無人有權利指摘。

  但……安敏沒忍住。

  她難以置信,“這種時刻您怎麼能來這?”

  “專用對講機在出了主城就不能用了,這麼遠的路,城內守衛聯系不上您,出了事怎麼辦?”

  她憤怒呵斥,“您未免也太兒戲和任性了!”

  余懷周的腳步從出現在倆人視線中便停了。

  此時此刻手輕覆牆壁,背脊微微彎下。

  神色和臉色因為手電筒燈光朝下,安敏在覺察有人後又早關了,而看不清楚。

  呼吸卻聽得見。

  每一聲都重急了。

  像是奔來的這一路,他一秒也沒停,更不敢停。

  安敏想繼續的僭越指責與呵斥。

  在腦中冷不丁閃過‘他不是神,只是人’後,鬼使神差的,咽了回去。

  收槍背起,轉身朝余懷周來的方向走,給倆人留出單獨相處空間。

  啪嗒一聲。

  一塊雪花從出口掉落。

  趙曉倩視線從手表上的十一點五十三分離開,看向漏出點外面的出口。

  外面似乎和城裡一樣,漫天大雪。

  她下意識抬腳靠近出口,不等另外一只腳抬起。

  風聲不斷的洞口再次響起腳步聲。

  急促幾聲後,趙曉倩手腕被握住。

  她睫毛輕顫了瞬,手臂輕輕擺動。

  在幾下沒掙開余懷周越來越緊的桎梏後,原地站著沒動了。

  “我……我不是來攔你回家,只是來給你送點東西,你帶上再走。”

  余懷周看著她的側臉,眼眶驀地紅透了。

  他抬頭淺淺的呼吸口氣,一手握著她,一手取下肩上背著的包。

  他該直接把包遞過去,用話告訴趙曉倩給她帶了什麼東西,再交代點別的。

  看了趙曉倩一眼,鬼使神差的。

  單手依舊握著她。

  把包放在屈起的膝蓋那,單手拉開拉鏈。

  五防面料的拉鏈裡面有防水口。

  一下不止沒拉開,還導致半開的包直接從膝蓋掉了下去。

  嘩啦一聲。

  零散的東西滾落一地。

  沉甸甸的保溫水杯,圓筒的保溫飯桶、壓縮餅干、巧克力和一個個五彩的糖果。

  一個裡面裝了毛茸茸,像是手套和口罩的塑料袋。

  還有……在國內隨處可見,隨處可買,但是在境外,幾乎瞧不見的暖寶寶。

  這暖寶寶,趙曉倩前幾天找余懷周要過。

  余懷周眉頭狠皺。

  蹲下去撿掉落在地面的東西。

  不過兩三下,停下了。

  因為他不想松開牽著趙曉倩手腕的手。

  胳膊伸再長,也只是能撿到這些。

  跑遠的保溫水杯和四散的糖果,撿不到。

  還有個不得不停下的原因是趙曉倩從他蹲下起,便一步也沒動過。

  就這麼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場中隨著余懷周蹲下沒再動作,突然靜了下來。

  趙曉倩盯著他許久,被他握住的手腕動了動。

  本想從他松了的掌心裡抽回。

  不過一下。

  手腕再次被握緊。

  “趙曉倩。”余懷周蹲在地上,聲音低沉又沙啞,“我們還會再見嗎?”

  秒針悄無聲息的劃到十一點五十七分。

  趙曉倩看著,沒答。

  余懷周繼續,“再過幾年,你會結婚嗎?”

  趙曉倩依舊未答。

  “你會忘了我嗎?”

  答案還是無聲。

  余懷周垂頭笑了笑,“你會,會結婚,會忘了我。”

  “如果不是當初我回去找你,你已經結婚了。”

  余懷周喃喃,“在那棟別墅裡,躺在別人懷裡,看著別人的眼睛,喊著別人的名字。”

  趙曉倩打斷,“松手。”

  她視線從走了一分的時間,重新移向出口,“我該回家了。”

  ‘回家’這兩個字。

  自打趙曉倩來邊界城,說了無數遍。

  得到的答案從最開始的憤怒、暴躁等等,衍變到如今,已經是緘默的默認。

  趙曉倩要回家了,也篤定余懷周會放她回家。

  和她所想一般無二。

  余懷周松手了。

  趙曉倩回身去推被薄薄一層積雪覆蓋的洞口。

  手指已經沾到了涼氣,甚至感覺到了外面的狂風。

  只差一息,洞口覆蓋的薄薄積雪就要被趙曉倩推開。

  她的腰卻在此時冷不丁被朝後帶了下。

  不等她反應。

  身子整個大逆轉。

  後背被推搡到冰涼的牆壁。

  下巴被鉗住的同時,冰涼的唇落下來。

  這個吻落下便粗暴。

  悄無聲息喚醒了她那晚被余懷周施暴的記憶。

  不等她整個頭皮因為恐懼炸開。

  像是要把她活生生吃了的吻按了暫停鍵。

  余懷周的手分開,從壓著她手臂,變成鑽入她的指縫,牢牢十指緊扣。

  額頭抵著她的。

  隨著眼淚大片大片的布滿臉頰。

  細細碎碎的,壓抑到極點的哭泣從喉間蔓延而出。

  “趙曉倩,你……”

  “你能不能……”余懷周唇角彎到極點後,聲音破碎到連不成線,“等等我。”

  “別……別這麼早結婚,別這麼早忘了我。”淚水大片從余懷周眼簾溢出,像是落不盡,“等我……”

  余懷周在趙曉倩面前哭過很多次。

  最開始因為趙曉倩厭煩,眼淚大多是無聲掉。

  後來來了這,從不是無聲,變成當著面,又變成有聲,看著她的眼睛。

  次次不一樣。

  這次也不一樣。

  他緊緊閉著眼睛,像是因為當著她的面掉眼淚也不能讓她心軟,感覺到了恥辱,所以不想讓趙曉倩再看見。

  死死咬著唇,像是哭泣也因為同樣的理由不想被趙曉倩聽見。

  可就是忍不住。

  余懷周鼻尖挨著她的,泣不成聲,“等我……回去找你。”

  昏暗中亮起一簇綠光。

  那是趙曉倩定下的十二點提醒。

  十二點了,她必須要立刻離開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