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倩到游朝和南珠匆匆進去後垂頭。

  手輕覆突然就這麼動靜大作的肚皮。

  隔天一早。

  南珠和游朝已經不在明珠園了。

  南珠先打來電話,說劇組因為點事暫時停工了,她和游朝出國玩幾天。

  趙曉倩沒拆穿她的謊言,笑笑說好。

  下午副總來明珠園,遞來一扎文件讓她簽。

  文件被她收進了牛皮紙袋,裡面有新的,還有之前沒落實,現在才落實的。

  趙曉倩簽著簽著手微頓。

  把和牛皮紙袋接近的信封抽了出來。

  副總湊近看了眼,“拿錯了。”

  她把信封從趙曉倩手中抽走,有點好奇,“這什麼啊。”

  說著放到一邊,打算回去再放回趙曉倩文件夾裡。

  冷不丁察覺到趙曉倩的目光跟隨著這硬邦邦的信封。

  不等副總追問,她目光收回,一直到全部簽完都沒再看。

  副總想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眼趙曉倩,重新回來坐下,想了想問出口,“您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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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抿抿唇,有點難以啟齒。

  趙曉倩笑笑,“懷孕了?”

  副總目光落在她凸起的小腹。

  之前沒察覺,天氣太熱了,單薄的衣服遮不住,很明顯能看出來。

  趙曉倩小腹凸了起來,目測像是四五個月了。

  趙曉倩四個多月前還失蹤著,被誰帶走了也沒人能給出個准話。

  突然這麼懷孕了。

  虹姐也好,她也罷,全都心髒抽抽的,不問心裡憋得難受。

  她在趙曉倩說完後點了頭。

  趙曉倩笑容不變,“恩,四個半月了。”

  趙曉倩手輕覆小腹,微微圓起來的臉散發著別樣的溫柔和恬靜,“很乖。”

  她補充,“是個男孩。”

  趙曉倩從沒和他們說過,失蹤的三個月去了哪,發生了什麼。

  所有人也心照不宣的不問。

  因為他們默認趙曉倩那三個月被殘忍對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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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總提起這事是想問她。

  你想好了嗎?真的要留下這個孩子嗎?

  以後孩子生下來,你會因為他而常常想起你那三個月遭遇過的一切,還有帶給過你苦難的孩子父親。

  可瞧著趙曉倩溫柔的笑,莫名的,千言萬語咽了回去。

  她躬身對趙曉倩凸起的小腹擺擺手,“你好啊,恩……小趙總。”

  趙曉倩在副總走後目光移動。

  看向本被副總帶走,但因為調轉回來而落下的信封。

  夜深人靜。

  漆黑房間被電視屏幕越進的黃沙點亮。

  紀錄片草本沒有經過後期消音和配音,原始風沙呼嘯聲鑽入趙曉倩耳畔的同時。

  趙曉倩找了個舒服到隨時睡著不會不適的姿勢,陷進柔軟的沙發。

  南珠一走就是三天。

  趙曉倩的生活依舊在繼續。

  乍一看和平時沒區別。

  早起走走轉轉,接送孩子,和他們圍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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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夜深人靜時,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紀錄片草本不止沒有經過後期消音和配音,還沒有經過剪輯。

  紀導記錄的這部不可能問世的境外邊界城紀錄片,時長長達二百一十九個小時。

  趙曉倩這三夜,每逢孩子睡下,會拉上窗簾,關上房門,打開光碟。

  看漫天像是沒有盡頭的黃沙。

  聽呼嘯的風聲和紀導年輕的抱怨。

  隨後陷入沉睡。

  這沉睡在第四天乍然而止。

  因為紀錄片除卻黃沙駱駝,日出和夕陽,以及紀導的抱怨和恐懼外出現了別的東西。

  一座巍峨又雄壯,像是跨越歷史出現的城池。

  紀導的目的地是正在爆發戰爭的境外。

  因為沒有記者證,且未成年,他拿不到進出記錄的許可證。

  獨自一人走錯了路線,從境外另外一端,誤闖了這座存在於世界,但卻被世界拋棄的邊界城。

  鏡頭隨著他的驚呼上移。

  聚焦在模糊的城牆之上。

  黑黢黢的小洞,是一個個黑黢黢的槍口。

  趙曉倩辨認出的剎那。

  鏡頭突然黑了下去。

  只余雜亂的呼聲。

  這雜亂的呼聲持續了長達一小時。

  徹底陷入黑暗。

  十二點了。

  趙曉倩拎起遙控器,想去按下的剎那。

  那天後極少動彈的肚子突兀動了下。

  這一下的空檔,卡頓的時間重新開始走動。

  漆黑的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絲光亮。

  再後。

  冒出了一張臉。

  嬰兒肥未褪去,可皺著的眉宇,緊抿的唇線又將這孩童的年歲平白拉高了無數。

  他漂亮的眼睛牢牢盯著攝像頭。

  趙曉倩知道不是,他只是在看鏡頭,對他而言極其陌生的鏡頭。

  可就是平白生出了錯覺。

  感覺他像是在看著她。

  十二點了。

  睡著了就罷了。

  醒了無論如何都該去睡。

  可趙曉倩心髒慢了一個節拍的同時,抬起要關電視的手莫名垂下了。

  “這就是鏡頭?”漂亮又冰冷到嚇人的孩童余懷周視線終於從鏡頭上移開。

  他看向鏡頭角落戰戰兢兢的紀導,“可以記錄留存下一切的鏡頭?”

  少年余懷周聲音出奇的好聽。

  雖然冷著臉,可到底年少,聲音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奶。

  這股子奶氣卻沒削弱掉紀導的恐懼。

  他小心的點下頭。

  少年余懷周朝前一步,身子完整的出現在鏡頭中。

  他穿著黑色合體大衣,身披黑色大氅,手背後,仰頭看比他高出很多的大學生模樣紀導,“我會通報家主和長老們,許你在城內暢通無阻的記錄,完成你所謂的夢想。但你的記錄不可能問世,你口中這些昂貴的樣本最後會成為廢料。”

  “紀先生,你確定嗎?”

  他雖冷淡又高傲,但是極其有禮貌,無形中削弱了紀導的恐懼。

  他輕咳了一聲,彎腰和少年對視,“請問,為什麼不會問世啊?”

  少年余懷周沒有磕絆,平靜到像是早就已經接受了,“因為知曉邊界城存在的人全都想讓我們消失在這個世上。”

  紀導明顯被駭到了。

  余懷周恍若未聞,對他輕點一瞬頭抬腳朝外。

  吱呀一聲,門開。

  紀導在他踏出房門才回神,追問,“請問您怎麼稱呼。”

  余懷周腳步微頓,背對他,“不重要。”

  “為什麼?”

  “除了這座城,我們沒有可能在別的地方遇見。”

  伴隨著門吱呀一聲關上。

  趙曉倩無意識挺起的背重新陷入沙發。

  她耳邊纏繞著紀導的聲音,他天真極了,根本不相信一個九歲男孩給他的忠告,激動的說他發現了一座世界地圖上並不存在的城池,他的紀錄片將會揭露另外一個文明。

  他將會帶著這個文明走向全世界。

  讓全世界的人知曉境外戰亂地區旁邊有一座巨大的城池,裡面生活著無數的人,他們和戰爭接壤,卻又遠離戰爭,這簡直是世界奇觀。

  趙曉倩在他的喋喋不休中按下了電源鍵。

  南珠這一走就是一禮拜。

  期間沒給趙曉倩音訊。

  再回來,雖然竭力在笑。

  可笑容裡隱隱帶著的悲傷,揭露她其實她並不想笑的事實。

  趙曉倩想說不想笑就別笑了。

  遲早要有這麼一天。

  我已經准備好了。

  可是說不出來。

  南珠和游朝重新進組了。

  趙曉倩的生活在繼續,沒問過南珠邊界城如今到底怎麼樣了。

  也沒找人找關系要過關於邊界城簡訊的任何一個字眼。

  七月下旬。

  南珠集中拍攝的獻禮片片段告一段落。

  朝劇組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回來陪趙曉倩做四維檢查。

  正常懷孕前三個月體重增長緩慢,中間三個月體重會激增,越後期,體重增長越明顯。

  趙曉倩相反。

  前三個月快速長。

  到四個月朝後,體重增長出奇的慢。

  肚子不斷大的緣故,有點圓的臉瘦下來不說,有點肉肉的手背恢復了從前的柔軟單薄。

  但還好。

  孩子一切正常。

  各項指標甚至是超的。

  極其健康的一個男孩。

  醫生囑咐趙曉倩多吃點,不然營養可能會跟不上後面孩子和母體的需求。

  趙曉倩應下。

  她想努力多吃,但一直很好的胃口不知道怎麼的,就是差了下去。

  這點差。

  在紀錄片斷斷續續快播放到尾聲時,甚至到了吃什麼都有點反胃的地步。

  反胃的原因是紀錄片中紀導的臉。

  紀導拍這部片子的時候還是個大學生。

  他從大一開始拍攝,斷斷續續拍了整四年。

  這四年裡,紀錄片中再沒余懷周的臉。

  有的只是邊界城平民們日復一日無憂的臉。

  還有越來越沉默的紀導的臉。

  他第一次在邊界城待了一個月。

  那一個月斷斷續續的鏡頭裡,他激動又興奮。

  眼底全是要功成名就的光。

  第二次再去。

  光不見了,成了困惑。

  他告訴鏡頭這邊的趙曉倩。

  上次結束拍攝會他回去找導師整理素材,導師和他一樣激動興奮,拿著他的素材朝上提報。

  在上一層便被壓了下來。

  不管是清明還是現在。

  將自由和民主貫徹最徹底的永遠是學生,其次便是傳輸給他們這種思想的老師。

  再朝上數,是學校。

  紀導的素材被壓下來了。

  從學校到導師。

  並且警告他,把邊界城的事爛在心裡。

  第二次再去的紀導,是去尋求答案。

  為什麼這座城池存在這個世界,文明也在發展。

  卻見不得光。

  富家少爺出身,無憂無慮的紀導在這裡待了十天。

  出城去了境外。

  花重金在那些人的碎語中找到了答案。

  這座城在境外戰爭結束後會淪為利益的犧牲品。

  知曉他們存在的人皆知。

  第三年,他又來了。

  城市還是那座城市。

  生活在境外和和平地界的中間線,像是世外桃源。

  紀導卻沒了話。

  第四年。

  他再次來了。

  告訴鏡頭這邊的趙曉倩,“明年我不來了。”

  短短四年滄桑無數的紀導泣不成聲,“因為我沒有能力救他們。”

  趙曉倩在胃裡翻山倒海後關了電視。

  抱著垃圾桶吐到胃裡的膽汁幾乎都要吐出來。

  循著動靜抬頭。

  和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南珠對視了。

  她想對南珠提起笑。

  南珠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個禮拜假期,淨操心她不動彈的體重了。

  可笑沒出來,眼淚先出來了。

  趙曉倩問南珠,“主城破了嗎?”

  南珠喉嚨滾動許久,“是。”

  邊界城和境外的戰力懸殊到說是天壤都不過分。

  但邊界城這麼多年一直在加固城牆,想破城,沒有個一年半載很難。

  更何況邊界城足足有二十四座城池。

  主城在從邊界線數第十六座。

  不止人手最多。

  槍支彈藥和重武器更是琳琅滿布。

  游朝算過。

  即便前面丟的倉促。

  境外想破家主在的主城。

  沒有兩個月,根本不可能。

  可不過一個月。

  主城城門直接被轟開了。

  趙曉倩嘴巴開合半響,問南珠,“他呢?”

  南珠眼圈泛紅,“不知道。”

  不知的緣故是邊界城亂成了一鍋粥。

  邊界城存在了數百年。

  最難的年代除卻早就被人遺忘,也沒人能證明的立城時期。

  只剩下有老人能回憶起來的飢荒年代。

  那會邊界城貧瘠,可再貧瘠到底也有這麼多人口。

  有人就有吃的。

  被大股雇佣兵打散的小股游兵,不斷朝邊界城進攻。

  餓的連槍都拿不起來的邊界城,依舊寸土未讓,邊界城二十四座城還是二十四座城。

  而今境外和邊界城開戰。

  短短五個月。

  邊界城連丟十六座城。

  上百萬的城民丟家舍業,一退再退。

  邊界城如今的混亂。

  不是家主下令朝後撤,手足無措的混亂。

  也不是境外窮追不舍,槍炮近在咫尺的恐懼慌亂。

  而是信仰崩塌的混亂。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多年來守護他們的家主突然不守護他們了。

  為什麼炮火會距離他們這麼近。

  為什麼他們要一退再退。

  退到沒有城池可退後,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主城破。

  不停退,不停退,沒完沒了退。

  幾乎將其余八座城池塞的滿滿登登的民眾爆發了。

  抱著幼童,坐在連躺下都做不到,人滿為患的大街上,痛哭唾罵。

  他們信奉多年的神明在干什麼。

  為什麼任由境外掠奪他們的家園,踐踏他們同胞,揮起屠刀對准他們的脖頸。

  他們的哭喊怒罵詛咒甚至一度壓下了一牆之隔的連綿炮火。

  而余懷周……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