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軍事法庭收押的是別廳移交過來的待審犯人。

  多了待三天,等庭議結果。

  少了待一小時,一審順利結束,隨車去往監獄。

  不大的看押室裡人走走停停。

  只有靠近牆壁的床榻那,長久的坐著一個人。

  穿著灰色的統一寬大囚服。

  乍一眼看過去,有點圓。

  腰間鼓鼓囊囊,像是吃多了,肚子都被頂了出來。

  坐著而漏出的腳踝,在昏暗的房間裡悠悠的發著白光,像是腫了起來。

  可細瞧瞧,又不是個胖丫頭。

  因為側影的下巴極尖,沒有一絲余肉。

  被黑發半遮擋的脖頸纖細柔軟,寬大囚服漏出的鎖骨線條深刻且優美。

  她不胖,只是懷孕了。

  不對,她懷孕了,但是很瘦。

  長久坐著差點暈倒的第七天,趙曉倩從醫院回來。

  躺了一整天,沒吃沒喝也沒動。

Advertising

  第八天爬了起來,把臉上濺的幾顆血漬清洗干淨。

  臉色蒼白,聲量很小,但是字字清晰,要吃的、要喝的、要洗澡、要維生素、要曬太陽。

  她吐出標准的貴族式發音,“我不是犯人,我的孩子更不是,你們不能用對待犯人的方式對待我和我的孩子。”

  法庭是審判的地方,並不是關押囚犯的地方,甚至都不是審訊的地方。

  趙曉倩被帶來這裡本該快速審判定罪,但因為她的情況太特殊,加上現在國際局勢不明朗,所以只能先關著,冷處理。

  至於待遇,和這地來來走走的犯人一樣。

  住的地方是陰冷的大通間。

  一日三餐是冰涼的土豆泥,蔬菜沙拉和硬邦邦油膩膩的簡陋漢堡。

  趙曉倩攥著冰涼的牢柱,盯著外面的女警,“我在國內京市醫院有完整的孕期檢查報告,大小排畸、四維、唐篩甚至弓形蟲的報告都是齊全的,我在進來這裡前,母體健康,孩子更健康,如果你們繼續用對待犯人的方式對待我,一旦我,尤其是我本該健康出生的孩子發生意外,你們承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趙曉倩擲地有聲,“請即刻把我的需求上報。”

  趙曉倩提出需求,但是被駁回了,理由是她雖然不是犯人,但犯罪證據齊全,隨時可以被定罪。

  還有一個理由便是這裡的硬件是統一的,沒辦法也沒條件為趙曉倩開綠燈。

  至於孩子出生健康與否,懷胎十月難以預測,即便是出了問題,他們按照流程走,沒人能讓他們擔責任。

  趙曉倩不服。

  在手背都跟著反常的水腫起來後,飯照常吃,覺正常睡。

Advertising

  除卻這些時間之外的時間,一直在敲牢柱。

  反反復復沒完沒了到旁的關押室整日叫罵連天。

  她所在的關押室同是。

  第十一天。

  趙曉倩被剛進來的一個花背女犯人打了。

  被緊急送去醫院。

  孩子因為被她牢牢護住肚子加上覺察出了惡意。

  她死守門口,女警制止快的緣故沒有異樣。

  後背被踹的地方不行,淤青一大片觸目驚心。

  瘦到根根分明的肩胛骨更讓人觸目驚心。

  趙曉倩得到一個全面檢查的機會。

  她的營養狀況極差。

  孩子的發育還好,但速度比剛開始來時慢了近一倍。

  趙曉倩得到了她想要的維生素,並且被告知,她每晚會多得一個漢堡。

  第十二天。

Advertising

  趙曉倩吃了維生素,也吃了多給的一個漢堡。

  但卻不滿足,翻臉不認人的繼續,像是個無賴一樣反反復復沒完沒了的敲門。

  靠近牆壁的被子被扔進了臭烘烘的廁所。

  第十四天。

  趙曉倩所在的關押室見了血。

  她號服上多了根從醫院順出來的針頭,這針扎進了想對她動手人的掌心裡。

  她在匆匆開門進來的女警眼皮底下,頂著凌亂的長發,臉頂著通紅的巴掌印,抬起手,一下又一下砸在冰涼的牢柱上,蒼白虛弱啞啞的說,“我和我的孩子不是犯人。”

  “我要正常的飯菜,足量干淨的水,要陽光。”

  正常的飯菜和足量干淨的水想得到很難,因為這通房裡關押的不止她一人。

  但趙曉倩就是不妥協,黑眼圈濃郁的眼睛盯著她,低低的,不停的說:“這是我應有的權利。”

  傍晚。

  幾乎暈過去的趙曉倩被帶出去了。

  國際軍事法庭的代名詞是冰冷和肅穆,硬性條件比之尋常地方更苛刻。

  但趙曉倩想要的還是得到了。

  為保不出亂子。

  她如願離開人來來回回不斷,因為恐懼未知和吵鬧不斷而無法真的合上眼的大通房。

  搬進一間只有她一個人,可以隨便洗漱上廁所,不用步步小心,時刻驚懼的關押室。

  水從之前的一頓一碗,變成一天一千五百毫升。

  飯菜從犯人的標配變成了女警的盒飯。

  還是簡陋,但能下咽,並且是熱的,還有個重點,量是足的。

  趙曉倩在來到這的半個月後第一次吃了頓熱乎乎的飽飯。

  她耐心的用涼水把手臉腳和頭發洗干淨。

  干燥的上床看了會天花板。

  一會後翻身面對牆壁,手輕輕放在肚子上,“別怕。”

  趙曉倩聲音輕輕的,“我在呢。”

  她視線下垂,落在輕輕被頂出形狀的肚子,突兀的,哽咽了,“對不起,我……”

  她閉了閉眼,臉朝下,埋進被子裡,啞聲許諾,“我會保護你,一定保護你,讓你健健康康的來到這個世界。”

  趙曉倩想要的還有一樣沒得到。

  陽光。

  但她沒鬧了。

  每天扶著腰在房間裡轉一圈再一圈。

  對路過的女警笑。

  每頓把飯吃得干干淨淨,把水喝到一滴不剩,對給她送水送飯的女警笑,並且說謝謝。

  洗漱完後早早的上床,一直躺足十個小時。

  五天的時間。

  她這個月份不該出現的浮腫慢吞吞的散了下去。

  腳踝和手腕以及手背依舊單薄瘦削的厲害,但蒼白的臉多了點血色。

  她看著比之前健康多了。

  但是白。

  這抹白在黑夜裡瞧著更奪目。

  趙曉倩來這的一個月後,她沒說不舒服,但被女警帶去了醫院。

  做了常規檢查後,女警去一邊和人閑聊天。

  趙曉倩坐在外面的長椅上仰頭看太陽。

  陽光溫暖又刺眼。

  趙曉倩閉上眼,曬了一個小時的太陽。

  她的生活在來了這一個月後穩定了。

  還是住在陰涼的籠子裡,但她的籠子是單獨的。

  吃的飯還是簡陋,但她有熱飯和維生素,偶爾還有女警像是吃不完丟進來的水果和牛奶。

  每隔三天,會被帶去醫院做常規檢查。

  這常規檢查非常的常規。

  聽聽胎心,量個血壓,記錄個體重。

  隨後她可以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一小時,曬著太陽,看看湛藍的天空和飛翔而過的大雁。

  趙曉倩還是瘦,在時間一點點溜走,肚子越來越大後,瘦得更明顯了點。

  可因為營養跟得上,有足夠的睡眠,氣色很好。

  和冰涼的這裡瞧著格格不入。

  尤其是散著漆黑干淨的長直發,唇角掛著笑。

  她的笑本來就好看,三十一了,但笑起來說是清純的大學生也不為過。

  她像是知道自己笑好看,總是掛著笑。

  對每一位女警笑,對醫院的護士和醫生笑。

  可……只是笑而已。

  趙曉倩極少說話。

  在進來整三個月,懷孕近八個多月後,連續一個禮拜沒吐出過一個字。

  這天女警多看了她很多眼。

  每眼看過去,她都在笑。

  笑的人心裡暖洋洋的,快到醫院的時候她停下步子,“你怎麼不問我?”

  趙曉倩腳步跟著停下,輕輕皺眉像是沒懂。

  女警疑惑,“你被關了三個月了。”

  她補充,“你是我們這有史以來關押但是不審判時長最久的一位,你為什麼不問我你什麼時候能接受審判,有沒有出去的可能,不對……”

  她想了想,“為什麼不問我外面的情況。”

  這地不是監獄,人來人往流動速度很快。

  她們也不是負責的檢察官,極少會有人有閑心去關注一個犯人的犯罪史。

  可趙曉倩不一樣。

  她剛來的時候太鬧騰了。

  瘦瘦小小白白淨淨一個小姑娘,不達目的像是死不罷休。

  而且她被關得時間太長了。

  導致幾乎沒人不知道她是因為泄露機密進來。

  暫停審訊是因為國際形勢不明確。

  想出去,或者是繼續接受審判,需要時刻關注國際形勢。

  可趙曉倩自從那次從醫院回去後一字未提過外面的事。

  女警不明白,“你不想出去了嗎?”

  話說完她看向趙曉倩高聳的肚子。

  莫名嘆了口氣。

  怎麼可能不想出去。

  雖然這不是監獄,但也不可能有任何一位母親願意把孩子生在這種地方。

  還有……趙曉倩最開始鬧騰的沒完沒了,就是因為聽那猥褻被調走的醫生說邊界城的消息查不到了。

  代表她出去的希望渺茫了。

  她的鬧不是為她自己,是為了孩子。

  在這個細算算其實還不如監獄的地方能健康的發育。

  女警目光定格在趙曉倩垂下的腦袋上,心軟了,“偷偷告訴你個好……”

  不等說完。

  遠處傳來一聲喊。

  女警停住話,讓趙曉倩自己過去檢查,她馬上就過來。

  趙曉倩應下,在她匆匆跑到那邊後轉身朝醫院走。

  幾步後停下,在門口的長椅子上坐下了。

  她唇角的笑還掛著。

  瞧著很恬靜和溫柔,還有點引人呵護的羞怯。

  但細看看會發現未達眼底。

  只是掛著而已。

  這掛著的只有親近之人才知道含滿功利性質的笑容,隨著身邊無人,暖風輕拂,慢吞吞的消失了。

  許久後,她很倦很累的輕輕吐出口氣,閉上眼。

  漫長的十幾秒後,像是感知到了什麼。

  肚皮開始滾動的同時,趙曉倩睫毛輕顫,睜開了眼。

  陽光太烈。

  刺得她眼眶發疼。

  她眯眼緩和了會,迎著光再看過去。

  一直在肚皮上呈保護狀態的雙手,慢吞吞的垂下了。

  幾秒後,趙曉倩垂眸,無聲的甩了甩因為經常緊繃,輕而易舉就會僵硬的雙手。

  趙曉倩進來的聲勢浩大,出去的了無聲息。

  在一切手續結束後換了衣服出去上車。

  閉眼開始睡。

  再醒來是被輕推了下。

  她茫然了會才醒神,低頭看了眼身上蓋著的毛茸茸的毯子。

  視線越過車後箱,側目看向開的車門。

  車門外是漆黑的天色。

  高大的男人一襲黑色極地風衣,站在門邊,頭臉被車門和夜色侵吞到看不見。

  頭臉看不見。

  但他站的位置是門邊,不是門口,也沒靠近的姿態,趙曉倩看得清清楚楚。

  進去的時候近七月。

  出來的時候已近十月。

  三個月的時間。

  夏入了秋。

  初秋而已,算不得冷,午後出來的時候也不冷。

  但她進去的時候穿得是長裙,現在外面是黑夜。

  秋風不弱於東風。

  趙曉倩原地待了幾秒,將毛毯裹在身上,抬腳下去。

  門哢嚓一聲被關上。

  高大的黑影朝前幾步回首,第一次和趙曉倩對視上了。

  “南珠執意要來接你,在這住一晚吧。”

  趙曉倩視線從他冷淡的臉上移開,沒說話,抬腳跟上。

  沒問為什麼沒離開這座城市,你不叫我,任由我在車裡睡了一下午。

  跟著他一前一後的進酒店上頂樓。

  滴滴兩聲。

  頂樓東邊的房門應聲打開。

  “有事叫前台。”

  趙曉倩在他轉身抬腳想走的同時抬腳進入房間。

  回身將門合上。

  她剛睡醒沒什麼力氣,門沒關嚴。

  導致門外離開的腳步直接鑽進耳蝸。

  趙曉倩原地站了好大會。

  把門關嚴,裹著毛毯爬到久違的柔軟大床,掀開被子,把整個人塞了進去。

  隔天一早。

  南珠來了。

  摸摸她,摸摸她的肚子,喜極而泣,“還好還好。”

  她抱著她,嗚央一聲嚎啕大哭,“還好你沒……沒受罪,你不知道,我……我……我這幾個月快擔心死了。”

  趙曉倩手抬起落在她後背,“我……”

  她輕輕咳嗽了聲,讓許久未說話而沙啞的聲音變得清亮點,“我沒事,和你看到的一樣,睡得很好,吃得更好。”

  趙曉倩視線順著輕響看向門口。

  那處溢出的點點黑影,第一次在她視線中點著了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