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麼可能沒心呢?

  這麼久的日夜相處,饒是傅九卿生性涼薄,卻護她在掌心。

  靳月不是傻子也不是聾子,能看見也能聽見,她是有些沒心沒肺,平素也是大大咧咧的,可誰對她好,她心裡清楚。

  他的指尖沿著她的面頰輪廓,緩緩而下,許是沒氣力了,最後的最後,也只是涼涼的撓她下顎,幽邃的瞳仁裡,湧動著陰冷,“怕當寡婦?”

  “怕!”靳月如實回答。

  傅九卿收了手,“扶我起來。”

  靳月當即拿了軟墊子,想讓他坐靠著,能更舒服一些,她整個人幾乎貼在了他的胸膛上,單手將軟墊塞在傅九卿身後,另一只手從另一邊穿到他後背,努力拉直。

  如此姿勢,宛若主動抱他。

  馨香忽然湧入鼻尖,傅九卿渾然一震,她的胳膊從他的腋下伸進去,因著左右手分工合作,袖口被摩擦著捋起,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

  他低眉,溫熱的呼吸正好吹到她的耳鬢邊,銳利的唇角不自覺的松懈,連他自己都未能察覺,這彎彎的弧度,像極了天邊的月。

  因著耳鬢邊的溫熱,靳月當即直起身,長長的羽睫止不住的抖動,明亮的眸直勾勾的盯著他。

  唇角帶著邪笑的男人,眼睛裡凝著狐狸該有的魅惑,如同綴滿了星辰,攬盡夜空月華,那一笑,傾瀉萬丈流光,直教人挪不開視線。

  病態中的蒼白妖冶,最是致命的邪魅無雙。

  靳月喉間滾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心口蠢蠢欲動,幾欲破冰而出,惹得她熱血沸騰,好似連呼吸都無法自主,耳根子更是燒得滾燙。

  “你、你干什麼?”她舌頭打結,臉上也跟著滾燙。

  心頭暗罵了一句:該死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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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兒的臉怎麼紅了?”傅九卿輕輕靠在軟墊上。

  靳月當即捂住臉,接忙別開視線解釋,“還不都是因為你,兩個火爐燒著,整個屋子就跟火爐似的,我的臉自然是被熏燙的。”

  “是嗎?”某人眸色微斂,明知故問,“既然這麼熱,為何我還是這麼冷?”

  “你還覺得冷?”靳月仲怔。

  屋子裡的溫度,已然讓她暖出了一身薄汗,要是再熱,她怕是要成熱鍋上的烤肉了!

  “尤其是手冷。”

  靳月拭一把額頭的汗,毫不猶豫的握住了他的手,“那我幫你捂捂?”

  傅九卿神色淡然,低聲應了句,“好!”

  大概是他的手委實太涼,怎麼都捂不熱,靳月輕輕搓了搓,她的力道有些重,眼見著他白皙如玉的手背上,起了一道道紅印。

  靳月愣了愣,駭然抬頭去看。

  還好,還好,傅九卿正閉目養神,沒發覺異常。

  如釋重負的松口氣,靳月彎腰,將捂在掌心裡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哈了兩口氣。

  溫暖的氣流,就像是植入心口的魔種,快速生根發芽,抽出的藤蔓,無可遏制的長在血肉中。沒有親身經歷過,大概無法描述個中奇妙。

  兩個人心中的暖,逐漸彙集到一處。

  傅九卿睜開眼,瞧著低頭哈氣的人兒,從這個角度看去,能看到她光潔的額,圓潤的鼻尖,飽滿的唇微微張開,隱約還能看到粉色的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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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嗓子裡略略發澀,他深吸一口氣,狠狠閉了閉眼,盡量不去想。

  可腦子裡,卻不斷的浮現著,她粉色的舌。

  “為什麼還是這樣涼呢?”靳月自言自語。

  抬頭瞧著傅九卿,他依舊閉著眼,莫不是睡著了?

  輕輕的將傅九卿的手,塞回被窩裡,靳月無奈的嘆口氣,仔細的為她掖好被角,這才起身離開。

  手邊的溫暖消失,那種逐漸回復的冰涼,讓傅九卿頗為不悅。睜眼,屋內哪裡還有靳月的蹤影,大概是嫌伺候太累,所以開溜?!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不過,他委實虛弱得很,無力的靠著床柱,閉著眼養神。

  約莫過了一刻鐘左右,房門“吱呀”一聲響。

  傅九卿原就沒睡著,聽得動靜依舊閉著眼,沒有他允准,誰敢踏入這個房間,除非是某個“沒心肝”的女人。他懶得動,亦是虛弱得不願動,誰知身邊忽然一暖。

  心下驟動,沐浴過後的香氣,混合著她獨有的氣息,就這麼毫無遮掩的湧入鼻間。

  靳月力氣大,但動作的幅度卻很小,幾乎是抱著傅九卿,慢慢的將他放下來。瞧著只是個小動作,可她的額角已經緊張到出汗。

  屋子裡熱火朝天,她穿著單薄的中衣亦覺得悶熱。

  待傅九卿躺回了被窩,她這才松了口氣,輕輕的為他掖好被角。

  趴在床榻上,單手枕著臉,她歪著頭去看他精致的側顏。許是因為病著,傅九卿的膚色近乎白得透明,整個人瞧著像是瓷娃娃,只要輕輕一碰便會就此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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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得這麼好看,為何總是冷冰冰的?這麼冷,誰敢靠近你。”她眨了眨眼,終是難敵倦意。

  聽得耳畔均勻的呼吸聲,傅九卿睜開眼,側過臉去看趴著睡覺心頭好,長長的睫毛貼在下眼瞼處,大概是因為呼吸不暢,一張臉紅彤彤的,像極了剛煮熟的蝦子。

  不,應該是快要剝殼的蝦子。

  畢竟,這蝦子泡過水了。

  白日裡東奔西跑,所以靳月睡得很沉。

  夢中,她好似又看到了那樣的畫面,行至懸崖邊,卻在即將墜落的那一瞬,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腕。一抬頭,那張驚世絕艷的容臉,赫然出現在她的視線裡。

  “傅九卿……”

  懷裡的某人,夢囈不斷。

  貼耳近前,傅九卿眉心緊蹙。

  “傅九卿……抓緊我……”

  擁著她的手,愈發收緊,將她牢牢的摁在自己的懷裡。

  他的下顎抵在她的發心,恨不能將她揉碎了,融在自己的心口,低聲應了句,“嗯,抓緊了!”

  明知道她在做夢,什麼都聽不到!

  有些事,本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晨曦微光,從窗外滲進來。

  金光點點,透著深秋的寒,卻絲毫不影響屋內的暖意。

  靳月睡意朦朧的往前拱了拱,鼻尖好似蹭到了涼涼的東西,眉心一皺,眼眸驟睜。

  果然,又是這樣!

  習以為常的,她仰頭,他低頭,四目交彙。

  若是沒睡飽,某女人睜開眼的時候,會一言不發,若是睡飽了,自然而然會耳根發燙,這是這些日子以來,傅九卿發現的小竅門。

  顯然,今日的靳月,的確是睡飽了。

  快速垂眸,默默的將他搭在她腰間的手挪開,然後小心翼翼的往床壁處滑溜那麼一下,每次都是這樣,今兒也不例外。

  傅九卿沒攔著,習慣了!

  醒過神來,靳月一溜煙爬起來跑了。

  傅九卿還是沒攔著,習慣了!

  待梳洗完畢,靳月一襲青衣站在床邊,瞧著纏綿病榻的傅九卿,曦光落在她眼底,溢開迷人的微光,連鼻尖都泛著點點的金色。

  她輕聲問,“你覺得怎樣?”

  傅九卿靠坐在床榻上,神情淡漠,盯著她不說話。

  心裡緊了緊,靳月不敢直視他的眼,總覺得被他這麼一瞧,瞬時脊背發寒,好似心裡的那點小九九,都被他瞧了去。

  “去吃早飯吧!”

  半晌,傅九卿才開口。

  靳月點點頭,等著他下一句。

  可是……

  霜枝和明珠杵在門口,心裡有些發毛,公子病著,會讓少夫人離府去衙門嗎?

  “還不走?”傅九卿低低的咳嗽著。

  靳月孩子氣的抿唇,唇角彎彎如月,“相公?”

  只有在有求於他的時候,她才會軟著聲音喊相公,每次都不例外。

  “嗯?”他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

  “相公。”靳月陪著笑臉,眉眼彎彎,微微露出的貝齒,瞧著很是討好,“你還覺得哪裡不舒服嗎?那個,我、我就是想……”

  “想去府衙?”傅九卿問。

  靳月連連點頭,是!

  “月兒,你知道的,我是個生意人。”傅九卿的言外之意何其明顯。

  靳月抿唇,這是讓她拿什麼來換?這些日子,他身子不痛快,所以在某些方面委實沒再欺負她,怎麼他現在又想了嗎?

  轉念一想,反正他身子不舒服,就算自己應下,似乎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吧?

  深吸一口氣,靳月默默的伸出一根手指頭,鼓著腮幫子看他。

  “去吧!”傅九卿神色淡然,好似真把這個當做一場交易。

  咬著唇,靳月瞧著自個的手指,撇撇嘴走出房間,這種事情也能拿來交易……真是市儈!

  靳月一走,君山便進了門,“公子?”

  “如何?”傅九卿掩唇低咳,雖然仍是虛弱,但較之昨兒,委實好了太多。

  君山業已習以為常,躬身行禮道,“昨兒下半夜的時候,南王已經拿下了那些人,除了漠蒼,全部都押回了刑部大牢,這會應該在審訊。”

  “嗯!”傅九卿垂眸,“漠蒼在哪?”

  “王爺說,關在了東山別院,公子身子好些就可以過去。”君山低聲應答。

  壓了壓眉心,傅九卿的面色仍顯蒼白,“更衣!”

  “是!”君山頷首。

  他就知道,公子一定按捺不住,絕對會過去的,方才不許少夫人離開,多半是戲弄少夫人罷!

  東山別院。

  今兒太陽極好,風也大,傅九卿裹緊了身上的大氅,依舊渾身微涼。攤開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卻沒有沒了此前的溫暖感覺,真讓人惆悵。

  “公子!”君山在前面領路。

  手指微蜷,抵在唇前輕咳,蒼白的面上浮起瘆人的陰冷之色。

  幽暗的地牢內。

  有男子雙眼被遮,牢牢的綁在木架上,壓根動彈不得。

  “漠蒼!”

  被人喊出了名字,漠蒼赫然僵在那裡,沒敢吭聲,一顆心砰砰亂跳,已然跳到了嗓子眼。誰,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他的名字?

  天曉得,他踏入大周境地,統共不過數月,來到京都城半月不到,按理說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東西在哪?”

  漠蒼雙眸被遮,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什麼人,只聽得那聲音涼得瘆人,就像是寒冬腊月裡的一盆冰水,夾雜著鋒利的冰渣子,從頭至腳澆下,刮得人鮮血淋漓。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漠蒼驚呼,“我不知道什麼東西,你們想對我做什麼?”

  沒人知道他帶著那東西,這人莫非是鬼神?

  “南玥細作已經被一網打盡,你是想負隅頑抗,抵死不說?”傅九卿坐在帷幔後面,裹著厚厚的大氅,側臉瞧著火盆裡,燃燒得正旺的炭火。

  嗶啵一聲,火花崩裂,赤金之色,委實好看!

  “我、我不知道什麼南玥細作,你、你弄錯了!”漠蒼呼吸急促。

  他說得一口流利的大周話語,練習了那麼久,就算在京都城內行走,也未必有人識得他的南玥口音,所以對於這一點,他有絕對的自信。

  “那就當弄錯了!”傅九卿低低的咳嗽著。

  君山快速遞了溫水,“公子?”

  傅九卿搖搖頭,君山便將杯盞落回案上。

  “既是弄錯了,你們就放了我!”漠蒼忙道,“我這人很是大度,絕對不會追究。”  “是嗎?”

  漠蒼頓了一下,只覺得這聲音更冷了,凍得人舌尖都打顫,有些話到了嘴邊,愣是沒敢再吐出來。恍惚間,他有種上斷頭台的錯覺,好像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只要他敢說錯一個字,那刀就能讓他血濺三尺。

  “我……”漠蒼猶豫了一下。

  “還沒有人,能活著走出這裡。”君山開口,“既是錯了,那只能將錯就錯,就此罷了!”

  “你們什麼意思?”漠蒼駭然,“你們要殺我?”

  君山覺得自己說得夠清楚,奈何這廝竟然沒聽懂。

  “是!”君山應答。

  這回,足夠清楚了吧?!

  漠蒼沒有再說話,但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耐心似乎已經用盡,或者說,對於他而言,對方根本就沒有耐心可言。

  周遭愈發寒涼,陰測測的感覺,讓漠蒼覺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

  驚懼至極,心慌至極。

  “你們、你們敢!”漠蒼呼吸微促,“我、我沒犯錯,沒犯法,也沒得罪過你們,你們到底想怎樣?我、我是無辜的,我跟那些什麼,南玥的細作,沒有任何關系,你們找錯人了!你們找錯人了!”

  “南玥有巫醫,大巫醫是你師父,你背叛了你的師父,偷走了南玥的至寶……九尾草。”傅九卿慢條斯理的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

  黑鴉羽般的長睫半垂著,火爐裡的光亮落在睫毛端上,愈顯得他目光陰郁,涼薄無溫。

  君山以眼角余光,瞄了自家公子一眼。

  公子唇角的銳利,昭示著他內心的不耐。

  想來也是,除了少夫人,公子對任何無關之人,都沒有一絲一毫耐心。

  傳說,南玥至寶九尾草,生於塗山,有活死人肉白骨,解奇毒的作用。因著被人采摘殆盡,所以在大周境內,已經沒有九尾草可尋,但幸運的是,當年九尾草被傳入南玥,竟在南玥皇宮存活繁衍。

  因著九尾草生長周期太長,從生根到發芽,需要整整三年時間,再從成長到開花有需要三年時間。

  唯有頂端開花時,九尾草的效用才能發揮到極致。也就是說,唯有開著花的時候采摘,才算是極好的解毒良藥。

  一株九尾草在花謝之後,會掛出一顆種子,然後凋零枯萎,以待三年後重新發芽,三年後再次開花。三年又三年,耗時太長,所以在南玥皇宮,九尾草亦是作為宮廷秘藥被珍視。

  南玥皇帝特意建造了九尾宮,甚至派了重兵看守,除非皇室族人,或者位高權重者,否則誰都沾不著這些南玥至寶。

  偏偏,大巫醫手底下出了個叛徒,就是現在的漠蒼。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背叛了大巫醫,但是他離開南玥的時候,帶走了南玥的至寶——九尾草。      可惜,他剛到京都,就被南玥的細作抓住了。

  南王宋烈帶著人圍捕細作的時候,漠蒼正被五花大綁塞在佛龕底下,雙眼被系著。當時宋烈讓人把漠蒼拖出來,原封不動的塞進麻袋裡,送到了東山別院。

  既然是傅九卿要的,直接打包送走。

  “我沒有九尾草,你們抓我的時候應該搜過了,我若是身上有,也不至於把我關到現在!”漠蒼心裡慌亂,面上卻強裝鎮定。

  既然他們有所求,那自己就有談判的價值。

  “那就沒什麼可說了。”傅九卿起身。

  漠蒼聽到了椅子挪動的身影,伴隨著微沉的腳步聲,“吧嗒”、“吧嗒”的響起。似乎是有人要往外走?他們放棄他了?不要九尾草了?

  這跟他想像中的不一樣,說好的談判價值呢?

  “你們……”

  還不待漠蒼開口,冷冰冰的刀子已經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有人冷笑兩聲,“公子說,這人沒什麼用了,拖出去埋了做花肥。”

  “等等!”漠蒼急了,額頭瞬時有冷汗涔涔而下,“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要殺我?我自問沒得罪過你們,我也不是南玥的細作,你們……”

  “你的確不是細作,但南玥的人要殺你,你卻不知道給自己找個靠山,如此蠢笨不堪,活下來又有什麼意義?”君山站在門口,“下輩子投個好胎!”

  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知道九尾草在哪!”漠蒼歇斯底裡。

  鋒利的刀刃,劃開了一層表皮,脖頸上有滾燙的東西徐徐而下,那是從身體裡湧出的鮮血,但凡他晚開口一會,刀子會真的要了他的命。

  那個男人,不是在跟他開玩笑,是真的要把他殺了,拉出去做花肥!

  傅九卿站在暖閣內,與外閣隔了一道珠簾。

  漠蒼跪在外頭,瞧不清楚這裡頭,只能隱約看到裡面有人影浮動。  “公子不喜歡廢話,你知道什麼就說什麼,說錯了那就別怪咱不客氣,機會是你自己爭取的,不是靠別人給的。”君山站在珠簾內,冷聲開口。

  漠蒼白了一張臉,跪在地上,瞧了瞧左右兩側的精壯漢子。

  遮眼布被取下的當時,他更慌,滿眼都是陌生的場景,還有……握在別人手裡,沾了他鮮血的刀子。明晃晃的寒光,倒映著屬於他的狼狽不堪。

  如俎上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傅九卿辦垂著眉眼,白皙修長的指,捏著鉗子,漫不經心的撥弄著炭盆裡的炭火,似乎沒有要開口的意思,神情淡漠如常。

  風從虛掩的門縫裡鑽進來,銀絲穿就的小米珠簾,被吹得左右搖晃,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斷斷續續的窸窣聲,就像是午夜裡嗚咽的風,一個勁的敲打著耳膜,讓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知明日為何物,不知刀子何時會重新劃開脖頸。

  漠蒼跪在那裡,手腳愈發顫抖得厲害,他不知道內閣裡的那個人到底想干什麼?想拿九尾草,為什麼不對他言行逼供,又或者是想從他身上探知別的什麼秘密?

  對方不開口,你根本就猜不著,他下一步想干什麼。

  這種被撂在一旁的感覺,才是最提心吊膽,最讓人驚恐的。

  “九尾草,我的確、的確是偷出來了,但是半路上我、我怕有人發現,所以給藏起來,沒帶在身邊。”漠蒼戰戰兢兢的開口。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若是帶在身上,早就被人找到了。

  傅九卿依舊垂著眉眼,大氅覆在身上,將細微的風,遮得一干二淨。聽得漠蒼之言,他也只是勾唇一笑,神情淡然的放開手,火鉗“砰”的一聲敲在了爐壁上。

  “拉出去!”君山開口。

  漠蒼駭然,急忙掙扎道,“我說的是實話,是實話!那東西現在被我藏在很安全的地方,只要你們不殺我,我就帶你們去找。九尾草尤為脆弱,你們既然想要,必定有所了解,必須以寒冰匣保存,否則很快就會腐敗。”

  隔著珠簾,能聽到漠蒼急促的呼吸聲。

  他沒有說謊,那東西的確需要特制的寒冰匣保存,南玥氣候偏冷,一年唯有兩三個月不下雪,其余時候一直都是積雪覆蓋,所以這九尾草能在南玥生存下去。

  “東西放在哪了?”君山問。

  漠蒼不傻,現在說出來,無疑是把脖子伸給他人。

  “我可以帶你們去找。”漠蒼深吸一口氣,“你們要知道,九尾草乃是世所罕見的奇珍異寶,有錢有勢都未必能拿到,南玥與大周正在交戰,所以你們若是能自己去南玥找尋,就不會抓著我不放了!”

  “還不算太蠢。”傅九卿吐出一口氣,輕聲低咳,“給你一句忠告,這東西我勢在必得。”

  言外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丟了,就是死!

  漠蒼緊了緊袖中的手,所以……這是答應了?

  “既是來了京都城,你就該知道,身為南玥人,在這裡是活不下去的。就算今兒不落在咱們手裡,也得落在別人手裡!你現在沒缺胳膊沒缺腿,是因為公子仁善,但若是到了別人的手裡,恐怕就沒那麼舒坦了。”君山掀開了珠簾,走到了漠蒼面前。

  漠蒼被人拽起,左右挾制,根本動彈不得。

  “京都城內,有的是……想要你性命之人。”君山冷笑著,上下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漠蒼。

  南玥和大周相鄰,挨得很近,所以在人種的區分上,有著很難鑒定的標准。

  尤其是邊關附近的百姓,此前互通婚姻,又因著戰亂,邊界線紊亂,有些人娶不上媳婦,或者其他緣故,就悄悄的去邊關撿了個因為戰亂飢荒而流連的女人,不管是哪國的,能安穩過日子就成。 

  南玥的逃兵,有時候也會在大周邊關娶妻生子。

  久而久之,五官相近,也就不是什麼奇怪之事。

  何況,南玥附近還有北瀾、西梁,諸國並列,有些國家與大周互通貿易,尤其是京都這樣繁華的天子腳下,往來帶著通關文牒,便於隨時盤查,再懂得大周言語,自可暢行無阻。

  眼前的漠蒼,與濃眉闊目的南玥人還是有些區別的,生得格外瘦弱,除了深邃的大眼睛,筆挺的鼻梁,膚色略顯黝黑,除此之外與大周人士沒太大的區別。

  “我若是……若是投靠你們,你們能護著我嗎?”漠蒼猶豫再三,“我是真的不想回、回南玥,不想被抓回去!若是被抓回去,我只有死路一條,他們會燒死我的!”

  “那得看你有多少誠意。”君山笑了笑,“你竟然不帶半點南玥口音。”

  “我母親是大周的女子,從小她就教我大周的話語。”漠蒼垂首。

  提及母親的時候,漠蒼眼底裡湧出了些許晶瑩,又被他快速斂了回去。

  君山權當不知,繼續道,“公子言出必踐,答應不殺你,你便能活下去,在京都城內好好的活下去。”

  音落,漠蒼面色一緊,撲通又跪在了地上,“你們、你們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只要你們能答應我的條件,就算要我這條命,我也無怨無悔。”

  這事,君山做不了主,必須請示公子。

  “你且說說看,是什麼條件?”君山皺了皺眉,扭頭望著輕輕搖曳的珠簾。

  “你先答應我,我才能說。”漠蒼也是個硬骨頭,否則不至於逃出南玥,跑到大周的都城。所謂條件,大概比他性命更重要。

  傅九卿淡淡然的聲音,穿過珠簾,涼涼的漫出,“所謂的條件,就是你背叛南玥的理由吧!”

  漠蒼駭然抬頭,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公子問話,如實回答!”君山道。

  漠蒼深吸一口氣,低低的應了聲,“嗯!”

  “跟你母親有關?”傅九卿拂袖坐在窗前,蒼白的指尖,輕輕撫過杯口。

  他身子不好,不能喝太多茶,所以很多時候,都只是泡杯茶擱在案頭看看而已,就算喝,也只敢淺呷兩口,過過癮便算了。

  “是!”漠蒼點頭。

  傅九卿指尖的動作稍稍一滯,側臉瞧著明亮的窗戶。明明是極好的天色,偏生這般寒涼,連心都涼透了,饒是炭火燒得旺盛,也暖不透骨子裡的冷意。

  罷了!

  “說吧!”

  深秋寒涼,風不斷的從門縫裡湧入,珠簾搖得愈發熱烈。

  漠蒼瞧著內閣裡的人,墨色的大氅將他籠在其中,只留下模糊的背影,隨著珠簾的搖曳,愈顯得神秘莫測,這人似乎很冷,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察覺到內閣裡,帶著死氣的詭異平靜。

  母親說過,越是冷靜的人越可怕,他們是雪山上的冰刀,能殺人於無形。

  “我奉母親遺命,找一個人,他叫柳千行。”漠蒼斬釘截鐵,“我一定要找到他,有些事需要他一個解釋!”

  指尖夾著的杯蓋,輕輕落回杯口,傅九卿沒說話,只是瞧著歪歪斜斜扣在杯沿上的杯蓋,“柳……千行?”

  “對!”漠蒼點頭,繼而上前一步,“這個人消失了十多年,現在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是……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一定要找到他!”

  “他是你什麼人,仇人?至親?債主?”傅九卿尾音拖長,帶著些許輕蔑,“若是真的死了呢?”

  漠蒼咬咬牙,“若是死了……若是真的死了,我也什麼可怨的,也不枉費我來大周一趟。”

  “就因為這個,背叛了南玥?”傅九卿顯然是不相信的。

  漠蒼苦笑,“父母之恩,恩重如山。母親遺命,我漠蒼就算是死,也得為她完成!”

  君山眉峰微挑,倒是個重情義的孝子。

  “母親臨終前與我說過,此行凶險,所以我做好了必死的准備。九尾草是我最後的保命符,我竊取隨身帶著,就是希望南玥的人抓到我時,能拖延一些時間。”說到最後,漠蒼面色鐵青。

  他心裡清楚,就算自己不說,眼前這人早晚也會查清楚,與其被查出來,倒不如自己說了,興許還能換得一些信任。

  孤身入敵國,他委實需要一個靠山,否則單憑他一己之力,別說是找人,就連自保都成了問題。

  “我替你找人,你去拿九尾草!”傅九卿淡然開口。

  漠蒼欣喜,“真的?”

  “公子開口,豈能有假?”君山訓斥,“還不快謝過公子!”

  漠蒼畢恭畢敬的行禮,“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只要能找到柳長行,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待漠蒼被帶下去,君山快速轉回內閣。

  “公子……”

  君山的聲音一滯,見著公子的指尖在桌案上比劃,似乎是在寫什麼?

  “柳……千行!”傅九卿指尖一頓,眸光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