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龍不禁一愣,似乎沒想到李恪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趕忙搖頭,垂頭恭敬道:“回殿下,末將只是一粗鄙武夫,不知何為大同。”
李恪卻並未在意對方的說辭,隨後緩緩道:“所謂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說罷,李恪轉頭看向田文龍,笑著問道:“不知田將軍可聽懂了?”
田文龍沉吟片刻,卻是搖搖頭:“回殿下,末將似懂非懂,還請殿下明示。”
李恪也不著急,徐徐道:“其實,所謂大同,是人類理想中的一種社會形態,簡單說,就是百姓安居樂業,百姓愛戴官府,而官府也體恤百姓,使耕者有其田,百姓不會忍飢挨餓,不會因無居所而凍斃,不會眼睜睜看著百姓受異族屠戮,而慘死!”
“田將軍,孤這麼說,你可懂了?”
李恪的話一說完,田文龍的身體忽然下意識的抖了抖,臉色也驟然變得難看起來。
他並未回應,只是身體越發感覺到不適。
接著,他就聽到李恪繼續笑著問道:“田將軍,你覺得,我大魏可實現大同了嗎?我大魏的百姓安居樂業了嗎?”
“我大魏的朝廷體恤百姓了嗎?”
“我大魏朝廷使百姓耕者有其田,使百姓不必忍飢挨餓,凍斃街頭了嗎?”
李恪越說聲音越高亢,甚至帶著幾分斥責的語氣。
忽然,他的調門拔到了最高,似是嘔吼著,對田文龍道:“田將軍,我大魏朝廷,使百姓不被異族屠戮而慘死了嗎?”
田文龍渾身再是一陣顫抖,緊握雙拳,臉色難看至極,卻始終不發一言。
李恪忽然冷笑了一聲,緩緩拿出一張紙,徐徐將紙上內容讀了出來。
“大業三年,朝廷下令修築運河百裡,征三十萬徭役歷時半年,只為趕在六月之前,供皇帝陛下能乘船前往京城百裡之外的洛澤賞荷。”
“然因連降暴雨,半年運河未能開通,皇帝陛下一怒之下,將三十萬民夫發配燕雲修築長城,因糧食供給不足,三月內,三十萬民夫足足餓死六萬人!”
“大業六年,皇帝陛下為在魯地修建行宮,命人在魯地加征賦稅,然此時魯地正經歷大旱,百姓已經食不果腹,加征賦稅後,更至民不聊生。”
“那一年,魯地百姓餓死者,逾十萬!”
“大業十二年,齊王強征百姓土地三萬畝,千余百姓進京告御狀,然當今聖上卻是包庇齊王,告知百姓:不過是要你們些土地罷了,怎敢謀反?”
“最後,這千余百姓,硬是被扣上了謀反的罪名,全部被當街腰斬。”
“大業十七年,太子李啟勾結契丹人,約定只要誅殺廢太子庸王李恪,契丹人便可在燕雲之地隨意擄掠,此至燕雲三州被掠,數萬百姓身死,數十萬百姓被擄掠至燕雲之地為奴。”
“然,朝廷卻公然下令,不准燕雲守軍做任何抵抗,任由百姓受異族屠……”
“殿下!”
這一次,李恪還沒讀完,就被田文龍忽地叫住了。
他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聲淚俱下:“殿下莫要再讀了!莫要再讀了!田文龍罪該萬死,便是萬死也不能彌補燕雲百姓……”
看到對方如此表現,李恪緩緩收起了那張紙,隨後冷漠的看向田文龍。
“田將軍,為何不讓孤繼續讀下去了?是聽了心中有愧嗎?”李恪冷冷笑了笑,“呵呵,原來,田將軍心中還有良知啊?原來田將軍也知道難受?”
忽然,李恪指著田文龍大聲嘶吼道:“但那些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們,就不知道難受嗎?”
“他們本可以安居樂業,本可以耕種土地,不必在塞北苦寒之地忍飢挨餓,甚至凍死街頭。但,就是因為你們這些屍位素餐的庸吏,他們現在已經將所有的苦頭全部嘗到了。”
“他們骨肉分離,他們為奴為娼,他們隨時可能死於異族屠刀!這一切,都是你們,還有你們這狗屁大魏造成的!”
李恪的眼神陡然變得犀利,憤怒道:“你可知孤為何而反?孤只是看不慣你們罔顧百姓死活,看不慣你們視人命如草芥。”
“孤要反,孤必須反,孤必須親手將這大魏葬送,親手將它毀滅。”
“孤不敢保證能讓百姓安居樂業,不敢保證能讓所有人都不再忍飢挨餓、凍死街頭!”
忽然,李恪猛地一扯自己衣衫,露出火熱胸膛,鄭重道:“但孤有一腔熱血,孤敢發誓去保證,終有一天,我要讓這全天下百姓,不會被人壓迫,被人欺凌,被人如牲畜一般宰割,可以頂天立地的活著,可以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為此,孤甘願撒盡一腔熱血!”
說完話,李恪目光眺望向遠方,隨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又簡單的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
接著他重新恢復了一副溫和的表情,走過去,拍了拍已經徹底愣住的田文龍的肩膀,笑著道:“田將軍,孤不會強求你,但孤只想說,如果你還良心未泯,不想這天下百姓繼續遭受塗炭的話,那就來幫我。”
“孤保證,終有一日,要還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說罷,李恪便轉身要走。
而他剛走出兩步,忽然又對田文龍道:“哦對了田將軍,你的家人,孤已經派人從太子的控制之下解救了出來,現在正被送往滄州,你屆時派人直接去接回即可。”
說完話,李恪便解開了一旁馬的韁繩,翻身上馬,直接向著昆陽城的方向揚長而去。
而聽到李恪的話,田文龍整個人卻都愣住了。
片刻後,他仿佛身體被什麼抽空了一般,忽地癱坐了下去,久久未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