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曉倩的印像裡,余懷周話一直都很多。
大都是一些瑣碎事,吃吃喝喝嘟囔兩句她的臭毛病。
有過不是瑣碎事和臭毛病的多話。
像想對杜杉月動手,余懷周圈抱著她的那晚。
樓梯間很熱,余懷周的呼吸和溫度更熱,和它們溫度一般無二的是他的話。
趙曉倩感覺她被滾燙的氣流衝刷到全身皮膚,甚至是毛孔都打起了戰栗。
她信余懷周嗎?
信。
至少從那晚起,她對余懷周深信不疑。
未曾言說,也未有事實可證明。
但她知曉,那信任的重量不輕於對南珠半分。
那些信任,在從南珠口中知道一切後崩塌了一半。
在親眼看見證據後崩塌到滿地狼藉。
狼藉於今夜,粉碎成片片渣滓,再也拼湊不回原樣。
可粉碎的何止信任啊。
趙曉倩突然就笑了。
笑得甚至直不起腰。
她噗噗噗的笑個不停。
不知道什麼時候冰涼到像是被凍僵的手指從戒指上移開。
輕覆在膝蓋上,一寸寸收緊的同時,朗聲大笑。
趙曉倩經常笑。
卻百分之九十都是在飯局和酒局裡。
那種笑容別說余懷周南珠,就算是跟她時間不長的虹姐助理等人,久而久之都不歸於笑了。
除此之外百分之十的笑容。
和尋常小姑娘一樣豐富多樣。
害羞的,勁勁的,混不吝的。
什麼樣的笑容都有,什麼樣的笑容也都別有一番風味。
唯獨沒有此時此刻這種模樣的笑。
眼睛成了一道彎彎的月牙,哈哈哈哈的笑聲不斷。
看著像是真的開心,卻平白無故的讓人全身起了一層戰栗。
再深陷自己情緒的余懷周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站起身,“你怎麼……”
趙曉倩站起了身,像是凍僵的手突然靈巧了起來。
從余懷周掌心的戒指盒中取出了戒指。
不等他反應,徑直戴進無名指。
一克拉的素戒,簡單又大方,和纖細雪白的手指相得益彰。
趙曉倩五指張開在余懷周面前晃了晃,詭異的笑聲不在,變成了欣喜的,很甜蜜的笑,“我願意嫁給你。”
余懷周嘴巴張開想說點什麼的時候。
趙曉倩踮腳,吻住了他的唇。
求婚場地,接吻代表大事已定。
本躲在一邊偷偷看的經理和侍應生鑽了出來。
掌聲從稀稀拉拉變成了如雷貫耳。
音樂聲跟著放大再放大。
這場求婚後是米其林大廚親做的燭光晚餐。
趙曉倩沒吃,拽著余懷周直接離開去八樓開了間房。
余懷周中間無數次想說話。
全都被趙曉倩給堵上了嘴。
他總感覺有些地方不對勁,還是非常不對勁,但趙曉倩主動的吻於他而言本就是這世上最剛烈的藥。
藥已入喉。
很多該說的話移到明天似乎也可以。
直到酒店客房送來餐點,被趙曉倩喂了不過兩口,便開始大腦混沌。
余懷周才遲來的發現了不對勁。
想拉住趙曉倩的手。
卻連指尖還沒碰觸到,眼皮便深重的徹底垂了下去,失去意識。
而趙曉倩維持一整晚的甜蜜笑終於停下了。
沒看歪倒在床邊的余懷周。
撈起手機給南珠打電話。
電話掛斷後起身去洗手間洗了把臉,開始刷牙。
仔仔細細的刷了一遍又一遍。
抬眼看了眼鏡子裡的自己。
她和余懷周沒開始做,只是親和摸。
他素來干淨,今兒的西服上還熏了香,趙曉倩平日裡感覺他三天不洗澡都比她干淨的多,只是被他摸了,趙曉倩卻感覺到了髒。
髒到她看一眼鏡子裡被他摸過的自己都泛惡心。
脫了身上的衣服,鑽進淋浴間。
香氛一遍遍的朝身上擦。
洗到門鈴響了一遍又一遍,才纏裹了浴袍出來開門。
南珠視線落在她浴袍沒遮住的鎖骨那,眉頭狠皺,“他弄的?”
“不是,剛自己搓的。”趙曉倩對她笑笑,“騙你是小狗。”
趙曉倩拽余懷周出去後悄悄的給南珠打了個電話,在她接了後掛斷,發消息讓她找人朝八樓待會她開的房間裡送安眠藥。
她本來以為可能要忍著和余懷周再做一場才能成事。
沒想到南珠來的飛快。
趙曉倩把浴袍收攏的再嚴密點。
徹底將房門打開。
沒意外。
游朝在後面。
南珠偏身看了游朝一眼。
游朝手指微抬,房門擠進兩個男人把昏睡過去的余懷周架起來帶了出去。
余懷周被帶走了。
南珠和游朝沒走。
趙曉倩挑眉沒明白,“是有話想說?”
但凡有一丁點的可能,趙曉倩都不想給南珠和游朝添麻煩。
尤其是余懷周的家族神秘並且危險。
但她忍不下去了。
再和余懷周單獨相處哪怕是一分鐘。
趙曉倩感覺自己不和他撕破臉,不吐出來,不捅他幾刀,她會活生生的憋死。
這種憋悶比被趙家全家人瞧不起,當成傻子糊弄還要濃郁上千倍。
她在余懷周昏迷後給南珠打電話。
讓南珠想辦法把余懷周送出國,悄悄的限制他入境。
余懷周被送出國前,她沒和他撕破臉,相反,還是答應了求婚,最甜蜜的時刻。
迷迷糊糊被送走了,不明所以的他短時間內回不來,就不會給南珠和游朝找麻煩。
等到若干年後,他早就把她給忘了。
就算是太陽從西邊出來,沒忘。
分開時沒撕破臉的情況也可以隨便趙曉倩胡說八道,最大限度的不給南珠和游朝找麻煩。
而且那會的她說不定可以強大到不怕他給南珠和游朝找麻煩。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若干年後孰強孰弱,誰也說不准。
趙曉倩百般衡量過。
這是她忍無可忍後能想到的把損失壓縮到最小的辦法。
她當時和南珠說的不多。
但是篤定南珠是懂她意思的。
趙曉倩沒明白她不走,還像是有話說是什麼意思?
南珠心緒復雜:“我家爺把他的底摸清楚了,遠比我也遠比他想像中要復雜的多,你要聽嗎?”
南珠和趙曉倩說過,游朝在查余懷周的底。
但凡提前個半天,趙曉倩都想聽。
她是真的好奇,到底是多大多神秘的家族,能讓游朝一查就是近十天才有消息。
可現在卻不想聽了。
她不想往後幾年活在對強權的驚懼中。
不是怕累。
是生活被余懷周的陰影覆蓋,她認為不值。
趙曉倩搖搖頭,問真正關心的,“能限制他幾年的入境權?”
余懷周昏迷過去後趙曉倩給南珠打電話,只是交代,沒有多問。
現在問了出來,南珠卻沒回答。
趙曉倩看向背靠牆壁環胸同樣不說話的游朝,心裡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
思考了瞬,變對策,“我之前聽他說過,再有多少天要走。那會沒多想,現在想想,應該是時間到,他必須要回去一趟。具體是哪一天我忘了,但應該就是這兩天。能不能找人運作,和他家裡搭上話,讓他短時間不能入境,三五年太長的話,一兩年也行,不然……”
趙曉倩抿抿唇,“不然給他家裡找點麻煩呢?或者是朝他老婆捅點消息,他老婆總不可能知道什麼後還放任他來京市吧。”
大家族重子嗣。
尤其是當家主母。
因為子嗣關系著財產。
財產關系的東西就太多了。
如果余懷周的老婆知道余懷周在國內亂來,就算遺囑上寫著財產歸她孩子所有。誰能百分百篤定余懷周用情太重了,不會想辦法轉移給他用情深重之人的孩子。
要知道遺囑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不到真的死了,誰都說不准遺囑會不會有變的可能。
趙曉倩感覺自己想的沒毛病。
在南珠和游朝還是不說話後,心裡的不安越來越濃。
開口想再說話時,游朝打斷,“我限制不了他的入境權,不,准確來說,沒人能限制他的入境權。”游朝不等趙曉倩怔愣,接著說,“但他不會回來了。”
“他原定必須回去的日子是後天,只要我把他送去他的家族地界,後天之前不讓他出來。你們短則十年,長則後半生,再沒有見面的機會,哪怕他再想,也不能。”
游朝盯著她,“明白嗎?”
趙曉倩從懵懂裡回神,點下頭。
游朝跟著點頭,“要再見一面嗎?”
“不。”趙曉倩聲音不大,卻堅定如磐石,“我再也不想見到他,哪怕是一眼。”
游朝帶人走了。
趙曉倩在南珠進來後把門關上去洗手間,想把衣服撿起來穿上。
看了一眼。
丟下了。
裹著浴袍重新出去,提出要換一間房。
南珠應下了。
帶著趙曉倩又開了間房。
趙曉倩有點困了。
揉揉眼掀開被子坐上去。
不等躺下,南珠擠了上來,歪腦袋盯著她。
趙曉倩對她笑笑,“我打算對趙家動手了。”
“動吧。”
“你不問為什麼?”
“不想問。”
趙曉倩躺平盯著水晶燈,說心裡話,“我不會後悔。”
“後悔什麼?”
“把余懷周送走。”趙曉倩腦袋微動,漆黑發攤平在臉側,看向南珠,“不是因為他雖然是個該被捅死的騙子,拿我當成個傻子戲弄,但對我的喜歡的確是真的。”
趙曉倩抬手,輕輕握了握南珠有點泛涼的手,“而是因為他的家族,我真的沾不得。”
南珠輕眨眼。
趙曉倩笑笑,“就連你都認為我沾不得,送他走,我怎麼可能會後悔呢?”
南珠剛才問她。
‘我家爺把他的底摸清楚了,你要聽嗎’?
當時趙曉倩沒多想。
因為不想往後幾年活在強權的陰影下,還是余懷周帶來的陰影下,選擇了不聽。
在游朝走,但是南珠沒走,留下一直盯著她,也像是守著她,怕她後悔似的後突然明白了。
南珠知曉,而她不知曉的余懷周家族消息,危險遠超她的想像。
趙曉倩和南珠在一起時間太久了。
從前一直當她是個戰五渣。
後來才發現她是井底之蛙。
南珠的父親南天是慈父。
對南珠的教養沒走精英教育,但她家裡條件在那放著。
南珠不喜豪門事。
可見識和眼界因為家庭地位和家裡人來往走動的緣故,遠遠的高出她一大截。
她是那種只要她想。
任何場合都可以是她主場的存在。
她的底氣讓她不懼怕且不怯任何家族和任何人。
更別提後來那些年。
她跟著游朝見過太多金字塔頂尖上的人物。
這樣的南珠,不直接不屑或者是平靜的告訴她,余懷周家裡到底是干嘛的。
而是問她要不要聽。
不跟著游朝走,在她身邊守著她。
就說明余懷周的家族,在南珠的認知裡,趙曉倩真的沾不得。
南珠已經這樣認知了。
比她膽小無數倍的趙曉倩更會這樣認知。
所以……
趙曉倩安撫南珠,“送余懷周走,我不會後悔。而且……我真的很後悔和他開始。”
趙曉倩這晚做了個夢。
夢見和余懷周的初見。
她和余懷周第一面不是在咖啡廳。
也不是余懷周在彈琴。
而是她開車途徑了京大。
余懷周單手插兜,單手背著包。
他沒戴帽子,就這麼站在大樹下,像是在等出租車。
像極了一幅畫。
這幅畫卻不是靜態的,是動態的。
因為所有他身邊的人都在看他。
男人、女人,幾乎所有的人全都在看他。
那種被眾人聚焦的目光,趙曉倩熟悉到了骨子裡面。
熟悉的緣由不是因為她被這種目光聚焦過。
而是因為她暗戀數年的江淮是人群中的焦點。
江淮喜歡的南珠,只要出現,更是人群中的焦點。
趙曉倩上了很多年的名媛學校。
真正自由的光景只有大學四年。
那四年,她一直活在昏暗的地界,和一大群人一樣,矚目著江淮和江淮喜歡的南珠。
成為南珠,似乎就能擁有江淮。
未曾對任何人說過,卻成了她內心最深處的偏執。
說不清是什麼扭曲心理。
但趙曉倩見到余懷周的第一眼。
真的生出了貪婪之心。
想要擁有一次被眾人矚目之人。
所以……
夢中的趙曉倩低語喃喃,“自找的。”
她是真的不後悔。
不管是愛上、被欺、被辱、還是失去。
全是她自找的。
怨不得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