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趙曉倩碎語不斷。
喋喋不停的話因為南珠沒有像來的路上一樣接,漸漸的停下了。
幾秒後趙曉倩繼續,“陳家的……”
“我生少艾,不是心甘情願。”
南珠看著窗外的視線移回來,對不明所以的趙曉倩笑笑,“因為生下她,我哥可以活。”
這是南蹇明死後,趙曉倩第一次聽南珠提起他。
她不得不看向她。
隱隱的,感覺南珠的目光復雜極了。
但這復雜,又好像不是因為南蹇明。
“懷她真的不是心甘情願,生下卻是無怨無悔,哪怕那會我以為游朝不愛我。”
“因為……我愛游朝。”南珠啟唇,“趙曉倩。”
南珠定定看向強裝鎮定接著開車的趙曉倩,“如果當初沒有我哥的事發生,而我懷孕了,這個孩子我還是會留下來。”
“這是我明知道愛上大約沒結果,卻依舊勇敢去愛過的證明。”
“我舍不得她。”南珠輕聲問,“你舍得嗎?”
茲啦一聲。
輪胎在地面劃下刺耳的剎車聲。
趙曉倩手掌握緊方向盤,妝容精致的臉垂下,呼吸乍一看不重,可又是重的。
否則無風的車內,鬢邊發不會輕輕的朝外飄揚。
南珠低嘆了口氣,“我這兩天一直在找你對余懷周真的是愛情的證據。始終沒找到,患得患失疑神疑鬼該消,但就是沒消。今天……”
她鼓了鼓嘴,有些失落又有點說不出的慶幸,“找到了。”
南珠在找趙曉倩對余懷周不是愛情的證據,同時也在找是愛情的證據。
不管哪一項,只要沒有反駁的空間,始終纏繞她不斷的疑神疑鬼便可消了。
趙曉倩怕她擔心。
但有些事,結果不明,前程不定,對南珠來說,才是更值得擔心的。
“趙曉倩。”南珠盯著她,“你的孩子不是八周。”她聲音不大卻篤定非常,“是六周,是在我來接你那天懷上的,如果你不是心甘情願,願意放你走的余懷周根本不可能碰得了你。”
這種事沒見到余懷周之前,南珠斷定不了。
畢竟趙曉倩對余懷周的確夠絕情。
聽陳碧雲說,還在審訊室裡朝他身上扎了兩個血窟窿。
余懷周因為被拋棄,由愛生恨,在趙曉倩那麼冷酷後,由恨生怨。
帶她去邊界城是想折磨還是別的,根本無從推測。
在見到趙曉倩後,余懷周對她如何,變得好推測了。
因為她有點疲倦,額頭還有汗水,但氣色真的不錯。
從裡到外的穿著,很明顯是邊界城貴族之人才能穿的。
最明顯的證據是包。
她帶來的兩個包,一個裡面是冰涼的大餅。
另外一個裡面一應俱全,精致的餐盒,溫熱的牛奶,夾包裡滿滿價值連城的鑽石原石。
還有一包是在邊界城為稀罕物件的暖寶寶。
南珠輕而易舉就明白了。
在邊界城裡,余懷周和趙曉倩之間,趙曉倩是絕對的主宰者。
她本就是被強行帶過去的,再加上是主控者,余懷周還有老婆,只要她不願,余懷周根本不可能碰她,哪怕是在倆人離別的那天。
南珠呼吸微重,“你……”
她因為委屈太濃郁而扭曲了臉,“你拿我當什麼了。”
趙曉倩手肘呈於方向盤,將垂下的幾縷發輕扒到腦後停下不動了,幾秒後沒看她,啞聲否認,“不是……”
南珠打斷,“趙曉倩。”
她哽咽了,“你他媽到底拿我當什麼了。”
“如果是當朋友,那麼請問,只是愛他而已,對我有那麼難以承認嗎?”
“如果是當親人,那麼請問,這麼難的日子,讓我陪你度過,有那麼難以啟齒嗎?”
南珠仰頭壓抑鼻腔的酸澀,但聲音依舊纏裹了濃郁的哭腔,“就為了讓我別擔心,你掩埋下等待愛人死亡的傷痛,裝作若無其事的日復一日又一日,未來甚至可能再打著讓我別擔心的旗號和別的男人走入婚姻的殿堂。”
“更甚至……”她視線落到趙曉倩平坦的小腹那,“孩子……”
“趙曉倩。”南珠驀地扯住了她今兒特意裝給她看,而換上的精致裙擺,“真的是你不想要嗎?”
“還是說……”南珠眼淚砸了下來,“不要只是為了向我證明你不愛,只是為了讓我別擔心。”
車內突兀的靜了下來。
靜到南珠哽咽的抽泣和趙曉倩越來越重的呼吸清晰入耳。
許久後。
南珠松開扯著她裙擺的手,低聲告訴她實話,“你身邊,不如沒有我。”
朋友也好,親人也罷,都是相伴相攜。
親人無法選擇便罷了。
能選擇了,她該和朋友一樣,是為了讓你成為更好的人才對。
若是成不了,反之加深了對方的痛苦。
不如……不要。
南珠突然有點說不出的沒精神,把眼淚擦干淨,沒再看她,偏身去開門。
不等打開門。
方才松開趙曉倩的手被握住了。
趙曉倩的手柔軟,但也冰涼。
“對不起。”趙曉倩眼淚從不知何時紅到極點的眼眶滑落,“對不起南珠。”
“你別……”
她偏過臉,看著南珠的同時,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你別不要我。”
趙曉倩握著南珠的手寸寸收緊。
上次哭泣是無聲,這次變成了有聲。
她斷斷續續的哭著說,“對不起,我……”
“我錯了,南珠,對不起,我……我錯了,你別……你別離開我。”
趙曉倩和南珠從小就認識,但深交不過四載。
南珠了解她,她也同樣了解南珠。
南珠遠比她要冷清和絕對得多。
只要還願意要,無論你做什麼,她都能原諒你。
但如果不要了,就是真的不要了。
就像當初的南蹇明。
想要這個哥哥。
不管他做了什麼,都會一葉障目的要下去。
真的死心了。
不管他做了什麼,有多可憐,都不會再要他。
她隱隱感覺和南珠之間不會就這麼鬧翻。
她試南珠為唯一的親人。
南珠同樣。
可就是怕了。
趙曉倩牢牢的握住她的手,“我……”
南珠打斷,“愛他嗎?”
趙曉倩……不知道。
她去年告訴余懷周,我想和你好好的過下去,是認真的。
越來越喜歡和依賴他,也是認真的。
後來滿心歡喜想給他買套大房子,和他有個家,更是認真的。
但他家境不菲,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趙曉倩接受不了。
瞞著她有家有老婆,更接受不了。
倆人只能斷。
權衡利弊下本打算徐徐圖之。
余懷周的反應卻不在她預料之中,沒有內疚和自責,甚至為了安撫她還真的對她求了婚。
忍無可忍下,趙曉倩哄騙著把余懷周送走了。
起初的幾天還行。
不知道哪天一覺醒來,身邊沒了那麼個日日在的人,突然有點情緒反撲,受不了了。
她對唐秋山沒有男女之情。
但那會的唐秋山對她來說真的像是救命稻草。
而且她很滿意唐秋山的家庭氛圍。
倆人之間,是合適的。
趙曉倩決定和唐秋山結婚了。
領證前夕,余懷周從天而降。
趙曉倩想把他趕走,而且是必須趕走,那會她沒心思理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是陳碧雲把她點醒了。
她問她,“你不第一時間告訴南珠,是怕她把余懷周當場弄死吧。”
趙曉倩給出的解釋是怕南珠不冷靜,後期余懷周家族反撲,給南珠帶來麻煩。
這麼說是說得通的,不管是說給陳碧雲聽,還是南珠游朝聽,都說得通。
陳碧雲也相信了,最起碼後來再沒提過。
但趙曉倩卻感覺到了無地自容。
因為陳碧雲其實說對了。
余懷周在甬道裡對她實施暴行的時候,她怨毒了,惱到恨不得殺了他。
但只是恨不得殺了他而已。
她沒打電話聯系南珠,第一反應是……怕南珠對余懷周下手。
怨是真的怨,恨是真的恨。
篤定倆人不是一路人,無論如何都要斷的念頭更是堅決。
可從頭到尾。
趙曉倩都沒想過傷他,亦或者是殺他。
因為……愛……過。
還愛不愛這個問題趙曉倩那會沒想。
只是愛過這個念頭冒出來,就足夠她惱羞成怒。
畢竟他有老婆有家,還念從前的男女之情,她算什麼?
後來游朝和南珠突然出事,更來不及想了。
南珠是她不容碰觸的雷區。
夾雜著自己竟然對這種男人還下不去手的惱羞成怒。
導致趙曉倩和余懷周在離開京市前,徹底撕破臉,甚至隱隱動了殺氣。
再後她被突如其來的帶去了境外邊界城。
南珠曾經問過她。
要不要知道余懷周的家族。
趙曉倩拒絕了,因為確定要斷了,干嘛要知道這些。
知道自己被帶去什麼地方,余懷周是什麼人後,她心裡復雜到了極點。
甚至曾冒出過如果當初再忍一忍,別這麼著急的把余懷周送走,忍到知道他是什麼人多好。
再如果事後問清楚南珠,余懷周到底是什麼人。
倆人之間會不會不會鬧成那樣,自己是不是也不會被帶來邊界城。
畢竟她是清楚的。
邊界城的家主有多身不由己,所謂成婚,又有多少無奈。
可是沒有如果,也來不及細想。
因為境外邊界城要開戰了,她不能待在這裡,她要回家。
回家的念頭起初占滿了她的腦海。
在余懷周開始逼她去做家主夫人,像是要和她死在一起後,占據了她全身上下每個毛孔。
趙曉倩那段時間像是魔怔了。
回家、回家、回家,哪怕是死都要回家。
從河裡被救上來後。
余懷周不再逼她去爭家主夫人,給出了讓她回家的期限。
趙曉倩內心又安穩又忐忑。
因為在邊界城待的時間越長,知道的事情越多。
邊界城的現實遠比在京市草草聽聞要觸目驚心太多。
她安穩的是余懷周給出了許她回家的期限。
或早或晚,不想她真去死的余懷周會放她走的。
忐忑的是長老團。
還有余懷周遲遲不和秀蓮同房,潛藏的危險。
她滿心焦灼的等待著未知的明天。
長老團還沒做什麼,秀蓮先找上門了。
趙曉倩在從未認真防備的秀蓮身上跌了最大的跟頭。
她告訴南珠說,距離死亡最近的剎那,走馬看花是真的,最後面前定格的臉是余懷周,也是認真的。
她唯獨沒說的是被槍的氣流撞到暈倒的十八個小時裡,她做了個漫長的夢。
這個夢是死後的世界。
她在被余懷周帶離京市之前,金珠一切穩步向前。
和愛寶簽下的合同,足夠保證藝人部的曝光度。
有了曝光度,還是穩定的。小打小鬧的通告會求上門,像樣的大通告會找上門,超大的餅,自有虹姐。
制片組那,黑色幽默影片已經定下了上映日期,影院給的排片和上座率遠比趙曉倩預算的要多的多。
黑色幽默有沒有拿獎,她沒等到,但是提名板上釘釘。
五千萬的成本,就算是沒回本。
金珠自制的第一部影片已經打出了漂亮的一槍。
更何況公司的資金很充足。
她和南珠一起成立的金珠,就算沒有她,依舊未來可期。
而南珠那。
會哭,會痛不欲生,但早晚會過去的。
她有孩子,有事業,更重要的是有游朝。
她會繼續拍她喜歡的電影,在游朝的保護下無憂無慮的成為一個漂亮的老太太。
看著游少艾長大結婚成家,看著林邵青長大結婚成家。
沒有她趙曉倩,南珠的未來方向不會發生任何變化。
那個漫長的夢。
趙曉倩夢見了金珠,夢見了南珠,最後夢見了余懷周。
有無數親人但比沒有一個親人還要孤獨的余懷周。
有妻子,但比沒有妻子更窒息的余懷周。
身披無上榮耀,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實際上想要的一切得不到,也握不住的余懷周。
他在哭。
鮮血淋漓形單影只的跪在屍橫遍野的邊界城城民屍體旁。
痛哭到像是一個無處可去、無家可歸、無人可靠的孤魂野鬼。
夢境尾聲。
趙曉倩的靈魂蹲在他身旁。
她伸出透明的手去碰他的眼淚,“別哭了。”
“我還在,余懷周,我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