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倩愛他嗎?
她不知道。
只知道夢境的最後,出現的所有人,在她離開後都會好好的。
唯獨余懷周。
余懷周為什麼哭呢?
夢中的趙曉倩想起了很多。
余懷周說過數次的時間,杜杉月說過數次的時間。
她很肯定,離家四年的余懷周,不管在外面經歷了什麼,他都是要回家的。
遵從先祖的遺命,哪怕知道前路坎坷,脖頸之上懸掛著鋼刀。
從始至終,他依舊沒改過要回去的想法。
身懷無上財富,但從沒真的計劃和布置過卸去邊境城城主的身份,丟開整座城數百萬條人命的重擔,長久的擁有一個人生下就有權利擁有的自由。
所以他的痛哭可以解釋為沒有保護好他的子民,對不起自己的先祖,以及馬上要結束的生命。
也可以解釋為哭自己看似華麗,其實短暫無奈又凄涼的一生。
他所背負的一切,是與生即來,和趙曉倩無關。
即便是沒有她,歲月的年輪依舊會朝前走,老天爺給他定好的結局怎樣都會出現。
他的哭,趙曉倩認為和她無關。
但哪怕她已經死了,依舊覺得,若是她陪著他,大約……也許……可能……他的人生會沒那麼的孤獨。
夢中的趙曉倩妥協了。
放棄回家的執念,靈魂跪坐他身旁,將孤獨的可憐的,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人可以倚靠的余懷周攬進了懷裡。
夢醒了。
回歸現實的趙曉倩還是要回家,無論如何都要回去。
但同時也想……陪陪他。
趙曉倩愛他嗎?
她淚眼模糊的看著南珠,嘴巴開合半響,“我……不知道。”
趙曉倩是真的不知道。
她背脊微微下彎,眼淚斷了線的大顆大顆從眼眶掉落。
她慌張的抬起手肘擦眼淚,下意識不想讓南珠看到自己為一個必死的余懷周掉眼淚,這樣她會擔心的。
但眼淚好似開了閘的水龍頭,哪怕很努力的去擦拭了,但依舊不斷下落再下落。
趙曉倩雙手捂住臉,“我……”
她捂著臉的手越來越緊。
在眼淚隱約從指縫中溢出時,臉和手同時往下埋。
趙曉倩像是縮起來的烏龜。
“我就只是……”趙曉倩痛哭出聲,“舍不得。”
越陪越舍不得。
可這舍不得也不過是多三天零四十分鐘而已。
這算……愛嗎?
這晚趙曉倩失眠了。
南珠同樣。
臉趴在桌面,視線和碗齊平,爹打媽罵狀的擺弄碗裡的湯。
在手裡的湯勺被拎走後下巴墊在桌面,眼皮微掀,圓睜著大眼睛看游朝。
游朝盛湯送到她嘴邊。
南珠喝了,下咽後啟唇,“太遲了對嗎?”
這句太遲,指的是余懷周,想救他,太遲了對嗎?
游朝手中的湯勺沒停,又舀一勺送到她嘴邊,不答反問,“承認了?”
南珠再喝一口,“恩。”
關於愛不愛,趙曉倩給出的答案是不知道,只是舍不得。
這種答案乍一看模棱兩可。
但愛或者是不愛,沒否認其實已經是默認了。
游朝語氣平平的哦了一聲。
南珠下意識想嘆氣,幾秒後覺察出不對勁,皺眉追問,“你干嘛不回我?”
她猛得驚覺,趴著的背瞬間直了,“意思是不一定太遲了嗎?”
游朝持續喂湯。
南珠不喝了,伸長胳膊晃他,“遲還是不遲。”
游朝本來不想和南珠提。
因為遲或者是不遲,變數太大了。
南珠如果不朝那塊想,成了是驚喜,不成也沒什麼。
朝那塊想了,有期待了,再不成是種殘忍。
南珠瞧見他的沉默,潛意識知道自己不該失望。
從她察覺趙曉倩對余懷周有感就開始測算了。
不管怎麼測算,邊界城都是死局,想讓他們城市所有人消失的不是一個人兩個人。
是掌握著全球最大資源的幾方。
其余方,不管哪方插手都要經過多年的權衡利弊。
游朝只是個人,單位不以方。
上去和那些國家爭條命,其實很簡單,可余懷周恰巧不是個人,也是一方的像征。
上去爭的話,無異於以卵擊石。
她清清楚楚自己不該失望,但依舊克制不住失望了。
扁了扁嘴,想說沒關系,我知道,余懷周是城主,不是邊界城的平民,救不了太正常了。
可話沒說,眼圈先紅了,吭吭唧唧的眼淚幾乎要滑下來。
游朝最受不了她這個樣子,站起身伸長手。
在對面的南珠起身後直接把人從對面架過來攬在了懷裡,“別鬧。”
南珠沒鬧,只是臉埋進他心口,揉著眼睛不說話,可憐小模樣的殺傷力卻半點不比剛才低。
游朝無奈,實話實說,“不是遲不遲的問題,是能不能插進去手的問題,還有個關鍵……”
游朝皺眉,“我弄不清楚他想干什麼。”
正常來說是遲了,不管從哪想,都是遲了的。
但巧了。
游朝吃醋了。
他對趙曉倩沒意見,南珠身邊有個朋友,他為她開心。
但還是會吃醋。
他本就是占有欲強烈的人,恨不得整天把南珠拴在自己褲腰帶上,讓她只能看得見他自己。
但從南珠有了自己的朋友、夢想、追求。
想把一個人牢牢掌控在身下的欲望就只能壓抑。
換了從前還能壓一壓。
梯子在綜藝上已經搭好,倆人的CP粉如今在網上還有龐大的基數整日在蹦跶。
可南珠卻遲遲不公開她身邊有人,游朝舍不得和她發脾氣,在趙曉倩又找事讓他心裡不是滋味後,只能自己找人泄火。
余懷周是最好的泄火之人。
游朝在帶南珠和趙曉倩回來後就安排人開始盯余懷周和邊界城的一舉一動。
殺余懷周這種人,游朝做不到。
他想在邊境城和境外開戰後搶點礦,在那個方向布下點產業。
以後再有事,不用層層申請,導致南珠著急到他感覺自己這些年白混了,像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如果不是一個多月前開始查,游朝也感覺太遲了,沒人能救得了余懷周和邊界城。
恰好就是一個多月前開始查。
導致游朝隱隱感覺……余懷周像是有後手。
否則為什麼邊界城四散在八大州的長老們在境外都快打到主城了,還能悠哉無畏,也像是臨陣脫逃一樣在八大州閑逛。
像是想棄了邊界城,在當地謀求個活命的機會。
人人都想活。
可卻不是人人都能心安理得的用別人的買命錢讓自己活。
就游朝收集來的消息看。
從小被教育責任為天的余懷周,做不到拋棄邊界城。
從小被教育邊界城存活是他們存活意義的邊界城長老,同樣做不到拋棄邊界城。
否則邊界城多年來因為堅信神明守護而安居樂業的子民,將會成為笑話。
只要邊界城子民依舊信奉余懷周,邊界城的長老就不可能叛。
所以……余懷周想做什麼?
游朝在等。
等這位早早就知道邊界城和他未來是怎樣的余懷周,是改變既定的未來,還是像個蠢豬一樣,准備了那麼久,最後敗的依舊凄涼,且沒有半點還手余地。
游朝原封不動的告訴了南珠,“我朝八大州派了不少人和那些長老對接的負責人對接,打聽他們想干什麼。”
南珠從游朝懷裡直起身,眼底的委屈一掃而空,目光灼灼,“你覺得他會有後手嗎?”
昨晚南珠哭了後,游朝煩的要死。
打定主意如果不行就安排人替上,無論如何把余懷周從裡面換出來。
今早更具體的消息出來後,煩躁的後手被丟到了一邊。
就算是沒趙曉倩這檔子事。
從私心論。
游朝感覺邊界城數百萬人命淪為利益下的亡魂,冤枉。
還有一點,邊界城若是亡了,獨活下來的余懷周只會是行屍走肉。
給趙曉倩帶來的痛苦從短暫直接變成長期沒有期限。
游朝感覺這樣的話,余懷周還不如直接死了呢。
所以當機立斷變被動成主動,握住能握住的,隨後等待,等等看余懷周的後手。
他和南珠對視好大會後啟唇,“有。”
南珠眼睛剎那間亮得驚人,“真的嗎?”
游朝點頭想接著說。
南珠眼底的光亮還在,唇角也帶著笑,“別告訴趙曉倩。”
她抬手撫了撫游朝眉間想皺起的紋路,“能幫就幫,不能幫就算了。趙曉倩的幸福對我很重要,你的安危對我更重要,趙曉倩清楚,她也不會想這樣。”
游朝想皺起來的眉頭突然就這麼松散了,輕嘖了一聲,意味不明。
南珠嘶,“你什麼表情。”
他從趙曉倩出事就沒敢這麼說話,這會沒忍住,“我什麼表情你在意嗎?”
酸味濃郁到幾乎頂破天花板。
“在意啊。”南珠憋住笑,手攬上他脖頸,像是玫瑰花瓣的唇嘟起,重重的在他嘴邊上親了一口。
她很想笑,因為游朝這幅明晃晃吃醋的樣子,就她來看,又可憐又可愛。
但不能笑,所以打算多親幾口,好好哄哄最近忽視的游朝。
嘴巴落下容易,抽離開難了。
南珠在溫熱的大手越來越過後,呼吸急促,眼底的委屈也好,冷靜也罷,通通化成濃郁到化不開的嬌艷。
……
隔天一早。
南珠開車帶趙曉倩去醫院。
去的還是游朝的醫院,走去的科室也還是上次檢查的科室。
趙曉倩來兩次腳步都沒停。
這次距離科室門還有兩步時冷不丁停下了。
南珠在開門和裡面坐著的兩大專家打聲招呼後才發現趙曉倩沒跟上。
她退出來看向恢復西服加身,素面朝天,雙手握住包不知道在想什麼的趙曉倩。
抬手招了招,示意她過來。
趙曉倩垂下的頭抬起,和她對視好大會,過去了。
醫生開單子,讓她去做婦科檢查,查查炎症情況,為做手術做准備。
趙曉倩該起來去,但卻遲遲沒站起來。
“是有什麼疑慮嗎?”
自打趙曉倩確定說不要後,一直是南珠一馬當先。
此刻的南珠,在低頭玩手機,像是不打算管了。
趙曉倩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喉嚨滾動許久,“給我建卡吧。”
醫生沒反應過來,“什麼?”
“建卡。”趙曉倩手抬起輕覆小腹,“這孩子,我要。”
南珠輕劃手機的手指頓住,抬頭隨意又直接,“該做的檢查全都安排上,還有,查查她缺什麼,給她開,補。”
她回頭瞧趙曉倩,下巴微昂,勁勁的,“我要做他干媽。”
趙曉倩不由得失笑。
南珠卻還沒完。
微微躬身盯著她的肚子,本有點冷冰冰凶巴巴的臉因為趙曉倩打算要他了,像是盛開的花骨朵,甜蜜到極點,“寶貝你好,我是干媽。”
趙曉倩的生活繼續。
和剛從境外回來乍一看差不多,可又有根本上的不一樣。
松散了很多。
她從境外回來就發現公司沒有她運轉的也很好。
之前為了不讓南珠覺察出來什麼擔心,長時間泡公司。
如今沒什麼擔憂的了,事業心莫名跟著不斷下降。
公事在處理,但極少,只抓重點會議。
上次送走余懷周後,趙曉倩睡眠差到極點。
這次回來不知道什麼緣故,睡眠算不得好,但也不算差。
隨著時間走到五月初,一般的胃口好了,睡眠更是跟著好了起來。
吃的飽飽上床,再睜眼,天色大亮。
稱得上嗜睡。
導致半個月的時間,趙曉倩瘦削的臉圓了一圈。
趙曉倩的生活在五月中旬,徹底穩定下來。
兩天按部就班去公司,早早下班,第三天鐵定犯懶不想去了。
跟暫時不進組的南珠一起做瑜伽,她做有氧,她做孕婦專做。
五月下旬。
趙曉倩去檢查,聽到了寶寶的心跳聲,咚咚咚,有力到她失神了許久。
六月初。
趙曉倩從境外回來三個月了。
江淮打來電話,說要去國外了,想請她和南珠吃頓飯。
南珠帶著倆孩子和趙曉倩一起去赴約。
巧了。
江淮也帶著江亭。
虞少艾歡天喜地,撲過去笑得比糖還要甜。
南珠如舊,吃吃喝喝、說說笑笑。
本沒什麼笑的江淮和趙曉倩,慢吞吞的勾起笑。
不甜蜜熱情但也不客氣。
像是比陌生人熟悉點的點頭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