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懷周吐出的這些話對南珠來說像是天外來音。
她接過文件。
拆開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耳邊余懷周的聲音重新響起。
他從單手抱著孩子變成雙手抱著,眼神端正,聲音更端正,“我名下無房產和現金,但只是現在,等孩子再大一點,我會去參加國內的計算機大賽,進互聯網協會,找可做的項目……”
他頓了一秒繼續,“我會用盡一切辦法在京市立足,配得上趙曉倩。”
南珠沒聽他在說什麼,目光緊盯著未婚那欄。
余懷周順著她的視線看下去。
“成年那日,我在邊界城正式有了妻子。”余懷周舔了舔干澀的唇,啞聲道:“不管我和秀蓮的婚姻是怎麼成立的,有沒有夫妻之實,已婚就是已婚,我不該以單身出現在趙曉倩身邊,誆騙她對我動心。”
“更不該恐懼趙曉倩知道我的身份和已有婚姻的事實離開我,對她一再隱瞞欺騙。”
“還不該不顧她的意願,和你們這些在乎她親人的想法,強行帶她前往邊界城。”
“後來……”余懷周手掌蜷縮了瞬,微微垂下的腦袋抬起,“我錯了。”
“現在我和秀蓮正式完成了婚姻的解除,徹底恢復單身身份。”
“邊界城的一切也和她做完了分割,擺脫了邊界城百萬人家主的擔子。”
“從前數年,哪怕偷得四年光陰,我依舊是為邊界城而活。往後數年,邊界城民眾死生我依舊無法置之不理,但只是無法置之不理。我余後的人生,只為她和我們的孩子而活。”
“南珠小姐,只要您能同意我娶趙曉倩,在她年後上門時能和她重修舊好。不管是什麼條件,您都可以提,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辦到。”
余懷周擲地有聲的補充,“全部。”
南珠目光終於從單身二字上移開了,她問余懷周,滿含復雜,“你名下的黃金和石油礦區都給秀蓮了?”
趙曉倩和她說了秀蓮想要余懷周名下僅存的黃金和石油礦區。
她沒明說不讓余懷周給,但擺明了要把她洗白的名聲丟了,就說明不想讓余懷周給。
南珠……也不想。
不是因為趙曉倩所想那些是余懷周往後在京市立足的根本,是他高傲的底氣。
而是因為游朝之前和她草草講過邊界城僅剩那些東西對余懷周的意義。
那些是余懷周和邊界城相關聯的最後一點物件。
他的先祖讓邊界城身處戰亂地區卻安樂活著。
他,讓邊界城離開亂世,可能榮華無憂不在,可卻能長久活著。
這世上沒有神。
但余懷周做到了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一切。
等到若干年後,境外繁榮昌盛。
那片遺跡勢必會讓人翻出來。
余懷周先祖的歷史和功績也會隨之昭然世界。
他的先祖代表了邊界城的歷史,無人能泯滅。
秀蓮上位後,為了鞏固地位。
屬於余懷周的歷史勢必會被泯滅。
讓余懷周把那些也拋下。
不止是在抹殺掉余懷周和邊界城最後一點關聯。
更是在抹殺掉余懷周改寫邊界城百萬眾命運的功績。
哪怕是站在趙曉倩娘家人這邊的立場。
南珠依舊無法說,余懷周,你把你的從前丟下吧。
萬眾矚目的出身,該被萬眾人朝拜和感恩的一切。
為了趙曉倩,全部丟下吧,變成孑然一身的平平無奇的人。
在若干年後,邊界城一切在世間被公開時。
心甘情願你的功績和你無關,更甚者被別人冒領。
這是在抹殺掉余懷周前半生的價值。
南珠無法相信,“都給了?”
余懷周沒明白南珠怎麼會知道這些,但沒空多想,點下頭,“是。”
“我想娶趙曉倩,請您……允准。”
余懷周抱著孩子,朝後一步,脖頸微彎,鄭重朝南珠額首。
南珠出來開了一扇門。
另一扇門在此刻吱呀一聲開了。
余懷周視線中出現一只手。
雪白纖細又修長,無名指上戴著一枚簡單卻璀璨的克拉戒指。
這戒指熟悉的很。
余懷周微怔抬頭。
趙曉倩站在他面前,背對南珠,單手背後,單手對著他。
她眼睛有點紅和腫。
卻亮晶晶的。
趙曉倩聲音細細的,她最近和余懷周說話總是這樣。
有種說不出的柔軟和嬌氣。
“我願意。”
趙曉倩站在南珠和余懷周的正中間,不等南珠的回答,細聲細氣又鄭重,“我願意嫁給你。”
正月十六凌晨三點。
趙曉倩想爬起來,但眼皮像是長在了一起,這邊被拉著坐起來,那邊重新倒了下去。
在余懷周再來拉的時候告饒,“現在去要排六個小時的隊。”
她閉著眼求,“再睡會,再睡會。”
“你答應我的。”余懷周叫不起來她有點急了,“說好了排第一位。”
那天下午趙曉倩說我願意嫁給你,余懷周沒答,越過她看向了南珠。
趙曉倩主動拉住他的手,和他以及余久安站在一起,和南珠面對面。
南珠什麼都沒說,拎著他的檔案直接走了。
再後幾天趙曉倩抱著孩子天天去。
南珠只字未提余懷周。
年三十趙曉倩膽子上天,先斬後奏直接帶余懷周去了。
飯間南珠吐出一句:“你倆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余懷周提了四天的心髒在南珠問出那句話後徹底落在了實處。
幾乎是忙不跌的落定日期。
說正月十六民政局開門就去,領了證後定婚禮的日程。
南珠矜持的恩了一聲。
讓趙曉倩想找南珠幫忙走後門現在立刻馬上就登記的話咽了回去。
年後十五天,起初的十二天按部就班。
初一發壓歲錢領壓歲錢。
初二趙曉倩送江亭去坐飛機找江淮,順便帶余懷周和她的崽逛街。
初三履行承諾,帶游少艾和林邵青還有家裡的倆去郊游。
初四,林邵青研學旅行,游少艾巴巴的跟著跑了。
趙曉倩把余久安丟給南珠,和余懷周過了一天的二人世界。
後又玩了一天,年假結束,金珠復工。
一直忙碌到正月十二。
余懷周突然開始折騰了。
帶她跑了兩天的商場,一件件白襯衫的試給趙曉倩看。
趙曉倩沒看出什麼區別,件件都誇好看。
余懷周生了氣,說她敷衍,明明不一樣,就連顏色都不一樣。
趙曉倩知道他開始為領證拍照做准備了,哄他說定做一件。
余懷周更氣,說現在定做根本來不及。
趙曉倩解釋說來得及。
余懷周蹦跶兩尺高,說還要修要改要熨燙,叭叭叭叭的說了一夜。
正月十四工作日。
趙曉倩請假,把孩子丟給南珠帶他逛遍了商場,最後敲定了兩件情侶襯衫。
余懷周消停了。
當晚就開始折騰他的頭發。
折騰完折騰她的。
正月十五元宵節。
趙曉倩臨時接通知加班。
手機幾乎被余懷周轟炸了。
全是修過的照片。
他非要她挑。
趙曉倩仔細挑了,他又不滿意。
磨嘰到晚上趙曉倩下班回來才算結束。
昨晚她到十二點才躺下。
因為照片拍完了,衣服要重新熨燙熏香。
趙曉倩對這些不感冒,奈何余懷周感冒。
他熨她的。
還要她來熨燙他的。
趙曉倩困的四仰八叉,哄他說早點睡,明兒不止是民政局剛開門,還是情人節,肯定有不少人去排隊。
她還許諾他早早的起床,去排第一位。
趙曉倩沾床就睡。
結果再睜眼,凌晨三點。
趙曉倩再次被余懷周拉起來後軟聲哄他,“再過倆小時去還是第一,你相信我,現在結婚的絕對沒離婚的多。”
“可今天特殊啊。”余懷周有點急,“今天不止剛開門,還是情人節,我上網查了,咱們預約的那網點,每年情人節都要排隊。”
趙曉倩想說再排隊也不可能凌晨三點去排吧。
目光觸及他的頭發和衣服時突然心軟了。
余懷周的發型做好了,規規整整。
襯衫也穿好了,板板正正。
他像是……一夜未睡。
趙曉倩響亮的親了他一口,大手一揮掀開被子,“有道理,走,咱們去排第一個。”
凌晨三點爬起來,因為洗澡吹頭化妝換衣服吸奶丟進冰箱,磨蹭到四點半才開車到地方。
趙曉倩裹緊羽絨服,有點心虛的看向臉色難看的余懷周。
天色發暗,寒風刺骨。
漆黑的民政局門口排了七八個人。
第一泡湯了。
趙曉倩牽著他的手晃,“不是第一也挺……”
她摸摸鼻子,被余懷周瞪得閉了嘴。
七八個人。
趙曉倩以為是排了三四對。
但不是。
今兒太冷了。
室外溫度零下十五度。
他們是單人來排隊的。
趙曉倩他們排在第八位。
凍的打了個哆嗦之際,趙曉倩被攬進了余懷周懷裡。
他拉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大衣,牢牢的裹著趙曉倩,鼻尖蹭蹭她的,怏怏不樂,“你不許丟我自己在這裡。”
不等趙曉倩說話,余懷周威脅,“你敢,我回去就揍你!”
“你舍不得。”趙曉倩仰頭嘿嘿樂,眼睛裡像是住了星星,情話信口拈來,“今天是我們的大日子,對你是,對我更是,我才不會丟你自己在這呢。”
趙曉倩從不是個吝嗇的人。
不管是對朋友還是對下屬。
但唯獨對余懷周吝嗇。
未曾察覺便罷了。
察覺了怎還舍得。
導致現在的她只要有機會,就用情話砸余懷周。
滿滿登登的,像是渾身上下被蜜糖烙下了一行字——我愛余懷周。
信口拈來的情話換來的是怏怏不樂的余懷周眼底終於漾開了笑,他撇嘴嘟囔,“就會說點不值錢的廢話。”
趙曉倩瞪大眼踮腳叭叭,“才不是廢話。”
“是實話。”
“你不信啊。”
“不信你摸摸我的心髒,看上頭是不是刻了余懷周的名字。”
“你摸摸嘛。”
趙曉倩單方面的喋喋不休被余懷周一記輕吻堵住。
他松開把人朝懷裡摟了摟,“閉嘴。”
趙曉倩吃吃的笑,“你耳朵好燙。”
“趙曉倩!”
“在呢。”趙曉倩朝他耳朵吹氣,“一直都在。”
余懷周的耳朵燙極了。
抿了抿唇,岔開話,“天亮了。”
趙曉倩在他懷裡轉了個身,看向遠處日漸亮起來的天空,“好看。”
她朝余懷周臉上親了一口,“你更好看。”
面對趙曉倩砸下來的連綿情話,余懷周總是無從招架。
這會大約是被逼急了,吭哧出一句,“你也好看。”
趙曉倩微怔。
余懷周眼底被朝陽印照出了璀璨的光亮,“我的……愛人。”
趙曉倩在看朝陽更多看余懷周和她的目光中,通紅的臉徹底扎進了余懷周懷中。
哄他冒出來的喋喋不休情話到此為止。
臨近民政局開門還有半小時。
余懷周帶了吃的。
趙曉倩六點就吃了,現在提出想喝斜對面那家豆漿。
“我以前喝過,很好喝,還干淨。”
余懷周看了眼時間,搓搓她的臉跑著去了。
待看不到人影。
趙曉倩掏出錢包,轉身對前頭時不時偷看他們的情侶笑,“可否買個位子。”
……
趙曉倩想喝的這家豆漿店,在余懷周看來衛生極其不達標。
更差勁的是豆漿不是鮮榨的。
余懷周不想讓趙曉倩喝這樣的。
但趙曉倩想喝。
距離民政局開門還有二十五分鐘。
余懷周從錢包裡掏出兩張百元鈔票,“幫我現榨一杯,用你們店裡最好的豆子。”
他皺眉,克制了,但眼底依舊全是嫌棄,“戴上手套,兩雙。”
距離民政局開門還有三分鐘。
因為前面排了隊。
余懷周不緊不慢的朝門口的長龍走。
幾步後頓了足。
眉頭皺起的同時,一邊找出手機打出去趙曉倩的電話,一邊抬腳朝倆人該站但是此刻無趙曉倩的地方跑。
熟悉的手機鈴聲入耳同時。
隊伍最前方響起喊聲。
“這……”趙曉倩穿著和余懷周同色的羽絨服,站在隊伍的第一位,踮著腳招手,“我在這……”
她在人群和大片目光中笑容燦爛,聲音巨大,“我最愛的,親愛的老公!”
余懷周莫名生出點遺憾。
該穿紅色。
這樣在一群黑裡才能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是一對。